第一次想到成語「龍蛇雜處」,是自己在服兵役時,第二次想到,卻是在這個地方。無數的歡笑、淚水與汗水,都只是嘲弄、壓抑與勞苦的代名詞。
我和男友在瓦朗斯城車站(Gare de Valence Ville)尋覓不到Emmaus機構的接待員,在無數的通話確認後,才發現他們已經在車站裡,並且正在送走上一位台灣女志工,他們似乎不曉得今天要多接待兩位臺灣男志工。這可能不是他們的疏忽,說不定是他們組織過於龐大,資訊傳遞緩慢;說不定是接待員的心思更側重於志工的送別;也說不定,有沒有接到我們,對他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兩位接待員,一位來自亞美尼亞、一位來自非洲,但在我們看來都已是道道地地的法國人了。一路開往Emmaus機構的田野路上,他們講著自己的母語,一邊高速飆車、一邊把拉丁舞曲開到最大聲,我和男友只是感到安心,因為在偌大且陌生的國度裡,我們終於有個地方可以安身。
這個機構在瓦朗斯城附近的分支,宛如一座廢棄的農莊。但是不難看出,這是一群人用心維護、辛苦修繕的成果:庭院乾淨、倉庫整齊、廚房雅致、浴廁清香。我們被告知在這裡的任務是:「一起幫忙大家做整理」,天真的我們覺得不難,明早將是一天美好的開始。
這一晚,一位女工作人員用英語帶我們導覽一切的食、衣、住、行與工作場所。我們得在短期間內適應這裡的全部,融入這個小型社會。
整個Emmaus莊園裡,原來還有另一位臺灣男生,一位成大機械系的大學生,想透過暑期開闊自己的視野與語言能力。與他閒聊,我們才得知,原來,這裡是一間「難民庇護所」。這裡有美尼亞人、烏克蘭人、土耳其人、非洲人、俄羅斯人,甚至連主事者本身都是喬治亞人,法國人是絕對少數。這裡的每一位其實都身不由己,或說只是各取所需。這裡有許多沒有法國身分證的家庭,他們盡其所能待著,等待取得身分的那一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苦衷,我感到非常同情與不捨。
“在試著與他們友好的過程中,我發現我和男友開始碰壁,而這裡的工作與生活品質,也讓我們重新思考是否是我們的所要。”
在這裡,每晚的睡覺空間是倉庫改建,夏悶冬寒,每位室友都在搶奪涼扇與插座孔,床鋪已經如此難以入眠了,寢室內倒是出現兩位喋喋不休、不想讓其他室友比他們早睡的土耳其大學生,他們似乎要在接下來的每一晚,按時播送他們的焦慮。
每天工作八小時,無數的搬運、清潔、破壞與整理,我和男友開始思考一件事:「放棄台灣的白領工作,是否就是要來這裡做這些事?」。勞動的艱辛讓我們衣衫襤褸、汗流浹背,但是,這倒不是最磨練人心的。當我們一邊工作時,當初車站的非裔接待員與入住時的女導覽員,不但喜歡幫我們兩位取「Meetball」等綽號,甚至還會在背後用逼逼槍彈射我們,這是一種霸凌還是一種問候?
“「這裡到底是甚麼地方?」我反覆問自己。他們法語不好,自己的母語倒是流利,在這種環境,我和男友不但無法精進法語,還要日以繼夜地跟著他們勞動、看著他們嘶吼、陪著他們玩耍;深夜了,還得繼續忍受床邊土耳其人的高談闊論。”
這裡是神父所創造的天堂,還是但丁《神曲》中的煉獄?身為志工,本來就得有志願服務的精神,但是這種龍蛇雜處的境遇,已經比當年服兵役時,還要難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