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暴躁但用心的賈南風十年持國,西晉諸王真正展開網內互打時代。
第一個趙王司馬倫足夠囂張,出手就廢了晉惠帝,自命為天子。
自然招來了其他諸王的不滿。
外部三王要討伐他。
一王支持他。
朝廷裡面西瓜倚大邊,推翻了趙王倫,迎接晉惠帝復位。
如果天下就此太平,或是劉淵就這樣打進來,那就不會叫做「八王之亂」了。
台面上這四王,自是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完全不需要相信什麼:某王人本來很好,當上輔政後就墮落亂七八糟云云。
這就是失敗者套路,第一個套在帝辛,也就是紂王頭上。
後來越用越開心。
權力跟享受可以改變一個人,但是不會翻轉一個人。
如果某人因為擁有權力而變得很討厭,那是他本來就很討人厭。
與其辯證這個模稜兩可的的問題,不如切向一個更顛撲不破的真理。
當你要逼退某個人並取而代之時,你總是得找出或者規劃出他的缺點來。
而這個一王代一王的故事,每一王上位就神經病發作,你覺得更適合哪一種原理呢?
司馬冏是第一個取代趙王倫的親王。
他的父親,是武帝司馬炎的大弟,也是西晉朝廷公認最有資格接替司馬炎的人。
不是惠帝司馬衷。
不是。
看著復辟成功的晉惠帝,司馬冏心中對天地人事物命運,哪還有不充滿疑惑的。
司馬冏登上輔政大位,依足了過去司馬昭輔魏的派頭,更是一揮手就封下五公為心腹。
這不叫做權力改變了他,司馬冏一開始就想當皇帝。
相對的,河間王司馬顒也從一開始就沒有站在他那邊。
司馬顒支持的,是趙王所組建的朝廷。
出身偏家的司馬顒,在趙王朝廷的支持下,得以成為骨幹宗室。
同樣的,司馬冏雖然鎮壓朝廷成功,也不表示整個朝廷裡,都是支持他的人啊。
魏晉的學術風氣,叫做「玄學清談」。
不要以字面去理解,認為當時的人就是在說一些高來高去,不切實際的話。
玄學,是一門重新辯證儒家思想與道家思想的新哲學。
儒家執政至漢末,也有三百多年。
曹丕取回漢文帝的黃老治國思想,才引爆了這一連串的「政治哲學」衝突。
是道家勝出還是儒家勝出?完全不是重點。
因為玄學接下來沒有變成像儒教那樣的政治國教。
而是成為了清談。
啊嘴砲啦,啊打高空啦,啊覺青啦。
都對。
但這是一件壞事嗎?
這是一個自由意志跟獨立思考的覺醒。
我們大可以往回頭看,曹魏後期到司馬炎過世的這五十年。
政治派系是紛呈的。
大家的選擇不再單一,執政者必須兼容並蓄來讓國家社會前進。
就學術的角度而言,司馬昭帶領司馬炎創立新王朝,一統天下,那是必然之事。
昭炎父子,本身就有「喬王」的雅量。
魏晉南北朝,是一個多元自由思想「再次」崛起的時代。
也是中國儒教史觀評價上數一數二的黑暗時代。
前一次就戰國時代那還要說?
在經歷了賈后亂政黑鍋後,這場五王之爭同樣是自由且多元的。
趙王倫跟他的小伙伴孫秀,那是項羽陳勝之心:「彼可取而代之」&「王侯將相本無種」。
齊王冏相信,選賢與能,世界大同。
長沙王乂也是「有能者居之」派,但他又很講究家族之愛:天下,是司馬家的天下。
不過「我」才是那個有能者。
他完全有這個自傲的本錢。
三王伐趙時,僅僅是一個小配角的司馬乂,並不被其他諸王放在眼裡。
齊王最尊,成都王最優秀,河間王最賢能,這是大家的共識。
司馬乂沒有都督等級的兵權,雖然立下大功,也是在朝廷當個空頭驃騎將軍。
而反齊王的新革命,其實也是河間王發起的。
當時的如意算盤這麼打:先通知仍在朝廷的司馬乂……並且洩漏消息。
八王之亂很喜歡這種計中計中計。
為什麼要故意洩漏呢?
因為其實沒有正當理由可以討伐齊王。
河間王的計畫,是讓齊王先抓捕司馬乂,然後他們外部就有「殘害宗室」之類的藉口可以起兵。
到時立成都王為新帝,河間王自為宰相,晉朝再次偉大GET!
計畫一直都很順利。
齊王也派出了大將董艾要來抓捕司馬乂。
然而,手下只有百來人的司馬乂,更明白八王之爭的關鍵:唯天子而已。
司馬乂一行人衝進皇宮,關閉宮門,然後發布詔令:晉惠帝表示,應當討伐齊王。
局勢翻轉了。
雖然不至於大家都改往司馬乂這邊靠攏,但願意站出來保護齊王的人就少啦。
司馬乂花了三天時間,攻下齊王府,自命為新一代輔政。
距離上一次革命,過了十八個月。
趙王政權持續不到一年,所以認真要說,齊王應該還真的優秀一些。
不過司馬乂的政權,僅僅維持了八個月。
這表示司馬乂是諸王中最兩光的嗎?倒也未必。
前面說了,司馬乂的叛變與掌權,源自於河間王等人的計畫。
這中間的八個月,其實就是河間王正在進行滾動式調整。
也就在這時候,西晉發生了一場「不屬於八王」的叛亂。
劉氏復辟。
還沒輪到匈奴劉淵……在巨大的浪潮來臨之前,總是有些徵兆的。
這是一條特別的脈絡,從趙王執政時期開始。
由於成都王被賈家調往河北鎮守,缺少親王的益州地區就發生了叛亂。
當時的益州刺史,本是攀附賈后關係鏈上位,眼看賈后被趙王所除,為圖自保,就開始像劉焉當年借重東州兵一樣,起用來自關中的流民。
除去成都國的掌權官員,益州就宣布獨立啦。
時間剛好,趙王稱帝,無暇顧及巴蜀蠻荒。
那也就像劉璋時代一樣,東州兵……是關中流民集團窩裡反了。
不過,這次是「反益州刺史」派系得勝。
這個決定反益州,結合朝廷的關鍵人物,名叫李特。
李特也是個擁有自由意志的革命家,反了意圖獨立的益州刺史,又再反了一次朝廷派來的益州刺史。
李特的益州自主革命,跟姓劉的沒有關係。
但革命的意志,往往比槍砲彈藥更重要。
就在司馬乂擊殺齊王後三個月,四川革命領袖李特也戰死了。
可革命的浪潮,已經不會停歇。
李特的兒子繼承了父親的志業。
而在季漢起家地轟轟烈烈革命的同時,東漢起家地也不甘寂寞了。
荊州北部的義陽,過去叫做南陽的地方,展開了劉氏起義。
起事者本名張昌,趁著益州李亂吸收了一些人馬,自己改名李辰,扶助南陽劉氏起義。
這劉氏也是改名的,沒有漢室血統。
但不妨礙在這個自由的傳奇時代,再一次開啟「李助劉興」的東漢光武傳奇。
司馬乂自然是要派兵剿匪的,但張昌也是一個天生神力若有神助,傾朝廷與荊州之力,都無法打敗他……
這對於司馬乂的統治,自然是一大致命傷。
更不要說,河間王就是負責對付李特那邊的將軍。
你去探討細節,關中部隊跟益州李特的僵持,可以說嘴的事蹟不會比丟臉的多。
但群眾永遠只關心結果,還不是最後的,只是目前的結果。
河間王部隊斬殺叛軍首領。
朝廷執政部隊兵敗如山倒。
天高氣爽。
正是革命時節。
河間王重施故技,讓司馬乂殺害了三名大臣後,順理成章的興兵了。
為了爭奪執政權,連民變都可以利用進去,八王之亂的失心瘋,就是這麼在中國歷史上寫下新高度。
前面說過,司馬乂是很懂天子重要性的親王。
也為這次兵變,增添了全新風采。
「帝旋軍于宣武場。」
「帝次于河橋。」
「甲申,帝軍于芒山。丁亥,幸偃師。」
「帝旋于宮。石超焚緱氏,服御無遺。丁未,破牽秀、范陽王虓于東陽門外。戊申,破陸機于建春門,石超走,斬其大將賈崇等十六人。」
有沒有感受到,晉惠帝司馬衷調兵遣將,運籌帷幄,衝鋒陷陣的熱血畫面呢?
看上去如此神勇無敵,甚至大敗敵軍,斬殺數將的晉惠帝,怎麼可能會輸?
但史書也表現出,等到司馬乂被「內部刺殺」之後,晉惠帝就無法大展神威了。
沒錯,一對照司馬乂傳就會知道,從頭到尾能征善戰,以百擊千,無所畏懼的一直是司馬乂。
(這個完全用原名,因為讀起來跟司馬懿一樣,有莫名的快感)
但司馬乂也僅僅是自己會打仗而已。
上面大破敵軍之後,司馬乂要求晉惠帝發出詔書,讓各地支援士兵糧草,結果只有一座城接令。
原來不是司馬懿,是關羽啊。
跟著天子與司馬乂一起行動的小朝廷,知道就算司馬乂再能打,這樣下去也是死路一條。
這時,父親是賈后時代大宗師(宗室導師)的第八王「東海」登場了。
東海時為三公之一,聚集了三千人,總算將這個萬人敵版本司馬乂擒住。
以少數兵馬制住趙國,參與三王伐趙。
又憑百人之力,逆轉壓倒齊王,奪下執政大權。
最終更以朝廷禁軍,頑抗兩大軍區侵攻……
他,就是八王之亂的第五個攝政王。
長沙厲王司馬乂。
八王之亂,逐漸的接近尾聲。
而西晉這個王朝,明顯也要差不多了。
荊州的叛亂,延燒至徐州跟揚州。
朝廷依舊內鬥不休。
面對這樣的局勢,成都王司馬穎對於洛陽也完全沒有興趣了。
他想要回去根據地鄴城當他的山大王。
當個廢物。
為什麼原本號稱最優秀的成都王司馬穎,這時候完全成了一個廢宅?
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