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之給小蠻牛的小情書

小蠻牛還小的時候，經常鬧著要出去外面玩（撒野）。

我的工作無可避免地必須長時間窩在座位上。以前日走幾千步甚至萬步都不算難事，自從轉職為宅譯者後，一天走不到200步是常有的事，下盤愈來肥厚，體力也大不如前。於是那時我被迫養成每天傍晚用推車帶小蠻牛出門散步的習慣，滿足他想玩的心願，也當作是強迫自己運動。

當時都是一路推呀推，推到附近的運動場，讓他在場內玩耍，就不必因為這隻不受控的蠻牛突然亂跑到路上去而擔心受怕。

運動場左側區域總有一群青春的肉體，咳，不是，我是說，國中生組成的棒球隊在練球，右側區域則是沒什麼整理而有雜草有砂石的步道，通常小蠻牛會待在這區玩他最愛的砂石，然後偶爾起身狂奔，試圖奔去撿從左側區飛來的棒球，總要我百般阻攔兼喝斥下才乖乖回來玩。

本來這午後的放風（放電）時間差不多是20分鐘，但小蠻牛終究是蠻牛，從剛開始姑姑喊一句「回家！」就溫順爬上推車，後來得半威脅說掰掰並作勢離開才跟上來，到了最後演變成糾纏幾百回合「一拉二推三哭鬧」的鬧劇，就是非得多玩一下才甘願。有時還直接躺在地上大聲哭喊，拉也拉不動，老是引來無數旁人的側目。（我是他姑姑不是綁架犯！）

反正我就是太容易心軟而被他吃得死死的，老是在拉鋸戰中敗下陣，每日散步延至3、40分鐘，甚至更久。

平日也就罷了，有天出門時誤判了天氣，太陽還好烈，實在怕他中暑，於是硬起心腸不退讓，結果又在沿途上演幾十次大哭大鬧還用腳抵住地面把推車往後推的戲碼（這樣腳趾頭很容易受傷啊啊啊），發現什麼招數都不奏效後，他乾脆爬下推車，委屈地趴在我肩上哭，還一腳踢倒推車不肯坐，在烈日下這麼耗下去也不是辦法，無奈之下，我只好左手抱起蠻牛大爺，右手半扛起推車（因為推車稍舊不太好推，單手更難控制方向），艱困前行，當下覺得自己就像伊索寓言裡那對扛驢的父子，差別在於我一人扛兩個。

使勁吃奶力氣帶回蠻牛與推車，小蠻牛沒中暑但我全身大爆汗呈脫水狀態，那幾天打字都可以感覺到手在抖動。

後來，我寧可在家裡跟他耗、跟他追逐，也不帶他去運動場了。

有天，不知哪條筋沒接對，我發了神經帶他去7-11買東西，然後他就在糖果區裡玩起把櫃上某一排商品通通掃下來的遊戲，我急忙把東西一一放回去，他又快手把東西亂塞到其他格，我一手要控制他一手要收拾殘局，好不狼狽好不窘迫好不丟臉。

從那天之後，我發誓再也不要帶他出門買東西。

但愛玩沙愛奔跑卻又出不了門，他憂鬱啊他苦悶哪，他的體力無處發洩，不開心，就更常失控。

我每天要應他要求扮暴龍，對，就是雙手舉在胸前呈爪狀，露出牙齒發出「吼~」聲，我追，他跑，累得我氣喘吁吁，每次停下休息，他又會一直對我喊「快跑啊！」，太考驗我的體力了。（喔，對了，有陣子的新玩法是青蛙跳，累壞我這一把老骨頭。）

這樣天天體力不支實在不是辦法，於是，我東查查西問問，最後買了好幾包「動力沙」，讓他在家玩。

感恩，讚嘆，這動力沙簡直馴獸神器！姑姪倆相安無事好一陣子（不過要天天清掃撒得到處都是的動力沙也是挺崩潰的）。

如今，小蠻牛都上學了，懂事了不少。

前年暑假的某天傍晚，我帶著兩個姪女要出門去7-11買東西，碰巧姪子下課回來（幼稚園的暑假比較晚放假，所以當時還在上課），他一進門便脫了鞋襪往內衝，看到我們正準備出門，眼睛一亮，光著腳丫就想跟出來。

之前苦戰的陰影讓我在內心天人交戰，後來咬牙決定帶他出門，他也乖乖聽話，穿上了鞋。阿母見狀便跟了出來，怕我一人無法hold住三個孩子。

一踏出家門，小蠻牛便像隻猴子要上樹般，手腳並用地往我身上爬，嘴裡喊著「抱抱！抱抱！」

我雙手交叉在胸前，正經八百地低頭看著他，反覆說了三次「不抱抱，自己走」，他竟然就乖乖放棄了。我說了一句「牽手」，他竟然也順從，和我手牽手一路走到7-11。一進門，他便毫不猶豫地走向健達奇趣蛋（我平常都不讓他吃巧克力免得太亢奮，但偶爾的偶爾的偶爾會買給他），我說「先給姑姑，逼一下，付錢才能吃」，他竟然乖乖把蛋交出來讓我結帳。我怕他等太久會哭鬧，趕緊回頭去找兩個還在架前猶豫要買什麼的姪女，催促她們不要三心二意，然後往外望去，竟然看到和阿母一起坐在外面椅子上等待的小蠻牛，乖乖吃著奇趣蛋，那畫面是如此的美好，我感動得差點在7-11裡哭出來。

這幾年，他的每一個成長時刻，總會讓我感動不已，恨不得大聲講述給別人聽，看！他多棒啊！

也許有人會覺得我太誇張，但是，正因為我知道，他的每一小小步都不容易，別人的理所當然對他來說都不理所當然。

就是從那一天起，我開始畫起小蠻牛觀察小誌，雖然畫得很慢，但就是想透過文字與圖片紀錄與他相處的每一件小事。如果，不幸的，哪一天我再也無法陪在他身邊，希望留下的這些圖文能讓他感受到，姑姑覺得你很棒，姑姑愛你沒有條件，姑姑希望你能幸福快樂。

之前有文友分享了《除不盡的愛：台灣雨人與特教媽媽的六堂課》這本書，我留言說，我看那類型的書都會哭，後來讀到誰說編輯不讀書的＜寧可用盡最後一分氣力，我也不願放棄＞一文也紅了眼眶。

不是因為我過度感性，而是因為，小蠻牛也是其中一個子王。

診斷出爐的那一天，他成了我內心最柔軟的那一塊。

所以，每當他用那圓滾滾的大眼正眼看我時，我感動；他學會穿襪子穿鞋子穿外套，我感動；他願意乖乖戴上口罩，我感動；每當他說出一個新單字，我感動；當他終於喊我一聲姑姑，我熱淚盈眶。

他的每一個成長時刻於我而言都是如此珍貴。

每天每天，我耐心地引導，耐心地等待，默默陪伴，如果哪一天，他開口跟我「聊天」，我應該會大哭出來。

之前，有人傳了一個影片給我。

我邊看，邊默默地拭淚。

我希望小蠻牛往後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能遇到像影片中那樣的貴人，如果沒有，至少我要一直站在他身後。以前就常說，我希望在姪子姪女需要人陪伴時，能成為最溫暖的毯子。尤其是小蠻牛，我不知道他往後要面對多少困難，但願那些時刻我都能陪他一起度過，在我人生最絕望的時期，他曾是我黑暗中的亮光，我也希望往後能當他生命中的火炬，這便是我活著最大的動力。

去年，小蠻牛幼稚園畢業了。即將邁向下一個階段。

舉辦線上畢業典禮的那一天，阿母說到這兩年的歷程不禁潸然淚下，我也跟著鼻酸，因為我們都知道，他有多麼的辛苦，多麼的努力。

我曾花了一個晚上跟不太能接受、很在意他人眼光、害怕別人知道的蠻牛媽推心置腹。

小蠻牛只是比較特別而已，他是慢飛天使，只是慢，而不是不能飛，我相信他以後飛得比誰都高都遠，因為小蠻牛並不笨，他某些方面的能力實在驚人。

有人看過電影《雨人》嗎？我家這個小雨人，就是有辦法在散落一地的成堆玩具中，看一眼便知道少了哪一隻動物磁鐵，那雙火眼金睛簡直是極速掃描機！出門去到陌生地方，當大人還要特地記車位或忘了停在哪，他都能拉著大人精準走回停車格！（這是體內內建定位系統嗎？這個能力我超需要的啊！）他對英文特別有興趣，自己點youtub影片看一看就會，每次對我單字教學時都會蹦出我不會的單字。

在我眼裡，他就是一顆閃亮的小星星，我以他為傲，所以我不在乎別人用什麼眼光用什麼標籤來定義他，更不覺得這是什麼需要遮遮掩掩的羞恥，甚至覺得愈多人了解這樣的狀況，愈能理解與包容。

作家張文亮寫過一則小故事，名為《牽一只蝸牛去散步》。

大意是說，上帝給了我一項任務：牽一只蝸牛去散步。我對他的慢吞吞不耐煩而又催又罵拉拉扯扯甚至想踢他，氣惱著上帝為何指派這種任務，後來乾脆鬆手任由他慢慢爬。跟著蝸牛慢慢走，迎來了花香鳥叫蟲鳴與滿天星斗，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上帝是讓一隻蝸牛牽我去散步。

大家知道臺灣年紀最小的圖文作家是幾歲嗎？

答案是九歲。（這是他出書時的年紀）

他就是迷路，是個多動症（ADD）合併學習障礙的孩子。他的媽媽米米則是獨立撫養兩個孩子的單親媽媽，因為在網路上分享孩子的點滴與作品廣受喜愛，讓迷路進而成為最知名的小小圖文作家。

《媽啊，一下迷路一下爆走》裡有這麼一段話：

我不是母親，只是一個傻姑姑，喜歡讓家裡那三隻可愛又截然不同的小蝸牛帶著我去看不一樣的風景，也希望自己能一直陪在他們身邊，看著他們走走跳跳，奔跑與飛翔。

陪伴孩子不容易，抓狂心累擔憂不安自然少不了，但，真心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的姑姑，謝謝你們走入我貧瘠的人生，為我帶來這麼多感動與歡笑，愛你們，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