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們｜謝伊與蘭德爾：此心安處（12）

　　「羅琳。」當他低頭看著她的髮旋和周圍如乾草一般黯淡的淺金色髮絲順著她低垂的頭蔓延到地上時，不知怎地，想起很久以前那盆被遺忘在東院牆壁上，久未受人照顧的串錢藤枯槁的模樣。

　　而當他再次出聲叫她的小名的時候，腦海裡也只想到浸潤在溫煦午後的那些記憶。

　　彼時陽光從窗外透進，斜照在她以及蘭德爾臉上，蘭德爾一邊翻著書，一邊以低沉的像是貓打呼嚕的聲音，富有韻律地讀著圖畫書上的文字，而小羅瑟琳的臉上有著專注和光。

　　然而到最後，這些為數不多的、未沾染上任何鮮血、硝煙的記憶，以及後來他和蘭德爾在榭麗安島的時光，無一例外的都毀在了羅瑟琳和謝爾蓋的手上。

　　埃米爾所說的「羅瑟琳可以不用死」的選項，打從一開始就是不存在的。從她與謝爾蓋聯手，從蘭德爾的死開始，他和她之間就已經無話可說。

　　但當他將手上的槍對準她的眉心時，他還是閃過一絲猶豫。作為最後看著蘭德爾死去的人，他想知道那個時候的他是怎麼樣的，又或是有沒有留下什麼話是給他的，他迫切卻又不是那麼迫切地想知道一切的答案。而這之間，或許還夾帶著些許，對於羅瑟琳的期待。

　　嚥下口水，喉嚨像是有把火在焚燒，謝伊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艱難地從嘴裡擠出點什麼說道：「作為維諾曼家的一份子，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羅瑟琳在注射了高劑量的海洛因後，神情一直是恍惚的。但不知道是藥物有些退了，還是謝伊的聲音讓他想起了什麼，羅瑟琳隨著他的聲音抬起頭來，露出藏在頭髮後蒼白、憔悴的臉對著他好一會兒，才動起乾裂的雙唇，咿咿呀呀的說著些什麼。

　　謝伊看著她，花了好一些時間才從那些破碎的話語及唇語讀出些什麼。

　　－－抱抱我、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她的手向他張開時，他往後退了一步。但羅瑟琳好像找到或看見了什麼，不斷的重複著那幾句話，並向他高舉著手，拖著膝蓋朝他靠近，一邊發出如啜泣般的聲音說道：「⋯⋯伊，抱抱我好不好？」

　　在他退到階梯邊緣，而羅瑟琳用佈滿傷口的手抱住他的雙腿的時候，他將沙漠之鷹的槍口抵在她的額頭，兩眼相對了片刻後，扣動了扳機。

　　裝了消音管的槍只發出了極其細微的一聲「咻」，羅瑟琳一瞬間清明的眼睛便又逐漸的黯淡。謝伊喘著氣撥開她垂下的手，失去依靠的身體便順勢向一旁倒去，他跨過屍體，往蘭德爾的棺木走去，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個腥紅的腳印，直到停在棺木前，身後及腳底都已經沒了汙漬。

　　光線已經轉暗，但仍有些光透過彩繪玻璃照下，將他的臉添上些許的色彩，使那張蒼白的臉不致於失了血色。不過是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榭麗安島，跨過花田，走進那間小巧的木屋，像那些零散的記憶一樣，在靠窗的那個沙發上發現了蘭德爾在和煦的陽光下如貓一般的小憩。

　　而他像是那時一樣，想伸手替他撥去落在眉間的幾綹髮絲時，才恍然看到自己手上，已經順著肌膚紋理乾涸的血漬，一路從手背蔓延到袖口。他於是縮回手，在棺邊跪坐了下來，垂下手將頭緊靠著棺木邊緣，像在祈禱。但他既沒有複誦《以賽亞書》的詩句，也沒有開口說著什麼，只是安靜的靠著棺木的邊緣，像是同他一起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