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烏俄開戰略談】
編輯嚴選
剛剛開戰了。但希望各位哀矜勿喜，就像是海明威所說的：
「In modern war there is nothing sweet nor fitting in your dying. You will die like a dog for no good reason.（在現代戰爭中你的死亡毫無甜美或體面可言。你會像一條狗一樣毫無意義的死去。）」
在快到根本無法反應的槍砲面前，根本沒有所謂的戰鬥可言，上前線（不管自願與否）只是去死而已。
當然，作為一個長年研究冷戰的人，還是客觀來談近日烏俄情勢。畢竟看到各家KOL、政壇人物、名嘴各顯神通，但多有引喻失義之處，個人是有點看不下去，所以從歷史、地緣政治上整理脈絡，看看能不能幫大家搞清楚整體情勢。
文長，沒時間的朋友可以快速看標題：
1.歐命貴嗎？貴，但不是每個歐洲人都很貴。
大抵來說，1945年後歐洲無國際戰爭，更精準地說是不能有超級大國介入的國際戰爭，是國際上的普遍共識與現況。一言以蔽之，歐洲人的命真的比較貴，他們工業化、文化與政治的積累對於冷戰兩強美國、蘇聯來說，遠比亞洲及太平洋、中東產油國，乃至於世界其他區域（這個敘述與序位是殘忍但有意義的）來得重要。
獨立戰爭/革命、血腥鎮壓與內戰有出現在南歐或東歐，例如希臘、羅馬尼亞、南斯拉夫。甚至就連法國都有發生過，走投無路到要求助被他們親手排擠出去的戴高樂可以弄一齣王者再臨收拾殘局、重組政府，所以現在法國已經是第五共和了。
但歐洲兩公約組織（NATO、華約）成員國間沒有國際戰爭。
目前的烏克蘭不是北約成員國，雖有合作協議，但是在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後，烏克蘭就變成俄羅斯極力取得突破黑海乃至於地中海的突破口，位置相當尷尬。
從這點來看，烏克蘭身在歐洲，但其實不如歐洲其他地方安全。
成立NATO時，美英各國吸取二戰經驗，有著集體安全的守衛理念，因此成員國宣戰或被宣戰後，其他成員國可以在不經由聯合國安理會協調或干預下合理進行協戰。有NATO在，對任何成員國的主權、國土構成威脅乃至於開戰，NATO的老大美國就有資格介入，直接跟俄國對撞。這就是為什麼很多人在說：如果普丁做得太強勢，白宮參謀團中季辛吉一脈的俄國威脅論會被重新提到第一序位。
而開戰這件事，足以讓俄國威脅論回到議事桌了。這件事情會直接影響到美國對台灣、中國的政策，但後面再談。
2. 歐陸老大之爭：馬克宏能接過歐陸扛霸子嗎？
熟悉歐洲史的朋友相信都知道，歐陸霸主這個名號，是除了英國以外，大家都致力追求的酷稱號。
（謎之音：英國你真的很不合群！（指））
遠的不提，過去兩百年內就發生過三次，分別是：拿破崙戰爭、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戰，相信大家不難發現大戰之間的間距越拉越短。
坦白說，這跟工業革命、商業資本主業跟新帝國主義在全球的殖民有直接相關：有工業力後，資本家可以大量生產；商業資本主義則幫助他們更容易募資、創業、開發技術、尋找市場；新帝國主義的政府與軍隊則負責找到物料、保護商路與打開市場（物理）。
例如：我們課本上習慣叫鴉片戰爭，但在英文世界普遍被叫做「商務戰爭（Business War）」的那場大戰。三者疊加在一起，就是列寧說的資本主義就是帝國主義。而帝國主義的發源地歐洲，確實有著更好的基礎，更利於拓殖、剝削全世界。
要不是美國弄出原子彈、蘇聯在歐洲重建期就原子彈試爆成功，加上重建期中的歐洲英、法霸權被左派理念、去殖民地化弄得無力維持帝國（這無關褒貶，只是事實陳述）、德國戰後直接被分裂，不然歐洲要引發新大戰並不難。
歐盟與NATO成立後，歐陸霸主的競局在21世紀主要由三件大事左右，不出意外地，當然跟法、英、德有關，分別是：2009年法國重新回歸NATO、前幾年的Brexit，還有梅克爾退休。
這次歐盟針對烏克蘭問題進行談判的，就是以馬克宏領導的法國為主，所以普丁承認烏東兩國的獨立時，也以他表現得最生氣（至少檯面上如此）。
以往梅克爾領導的歐盟是德強於法，加上這算是法國回歸北約後第一次有可能大規模衝突，能妥善處理好，法國短時間內就能坐穩老大的位置，慢慢看搖擺在後梅克爾時代的德國要怎麼自力救濟。
至於英國喔？從十六世紀伊麗莎白一世到現在的伊莉莎白二世，女王們跟她們的內閣還真的都是坐好坐穩北大西洋的心臟，靠著海洋跟新世界在過活，有機會我們可以來詳聊她。
3. 世界警察嗎？我在基輔，情況有點糟，能派人來嗎？
老實說，最近跟人在聊時，我發現大家最關心的除了會不會打、會打成什麼樣以外，就是會不會崩盤？
股市、房市、幣圈都是大家賺錢的所在，說不擔心都是假的。
在談利益之時，我們一定要找警察，世界警察。
很多人會把美國、英國這些國家看成一個個體，好像她是一個人一樣，但其實任何政府都一樣，都充滿各種想法、盤算的啦：有些很高尚、有些就比較私利導向。
聯合國五常委中最擅長當警察、最熱衷於值勤的是老美沒錯，可她作為世界警察時間其實也不長，就是最近一百年的事情而已：別忘了，打贏一戰之後反過來退守自家的也是她。
當世界警察有好處，而且好處很多：除了可以制訂遊戲規則以外，也可以試著逼別人聽自己的遊戲規則。可有權利必有義務，世界警察的義務就是當有人順著你的規則玩出你不要的結果時，你不能隨便翻桌，而是要跟對方比誰比較聰明。
今天俄羅斯就算是按照規則玩，完成了一次漂亮的佈局和宣稱。
原先，烏克蘭的國界透過克里米亞半島，直接卡死了俄羅斯通往黑海的出海口，目前獨立的烏東兩國則是連接克里米亞半島跟俄羅斯本土的重要陸路。2014年俄國取得克里米亞半島之後，烏東兩國其實就一直都在鬧分離，只是最近才正式獲得莫斯科當局承認。
烏克蘭這些年來的政治情勢則是如此，他們國內本來是親俄、親歐各半，但在克里米亞危機之後親歐派支持度快速上升，只是國內有著為數不少的俄羅斯裔人口，這些人的處境就變得相當尷尬：我可能不想背叛烏克蘭，但是烏克蘭不把我當自己人；我可能比較喜歡歐盟，只是俄羅斯老大哥好像才能保護我。
如果是你，你要怎麼選呢？
烏克蘭的政府高層可不管這麼多，從2014年後就開始大力推烏克蘭化、去俄羅斯化，變相激化族群的分裂。國內一方面有分離主義者佔據部分國土，名義上那些地方屬於自己但自己不能控制他們，而且他們有在接受俄羅斯的援助，而境內還有許多其他俄羅斯人。
理智上，一個傑出的政治家會呼籲大家不要對立。然而，人雖然是理性的動物，但人們總是不想理性。比起愛與理解，討厭與怪罪簡單太多了。
這些年累積下來，給了俄羅斯與普丁一個很棒的藉口，比希特勒接收捷克蘇台德區還要更好一點的藉口：
（以下為想像畫面，普丁拿著清單）
烏克蘭裡面有俄羅斯人，check。
俄羅斯人受到壓迫，check。
烏克蘭境內的俄羅斯人想要獨立很久了，check。
根據先前的明斯克協議，烏東兩國應該要得到自治權並停火，得到人權保障。然而多年過去，並沒有改善，check。
太好了！為了目前世界已達成共識的幾項人權及道德價值，保障烏東兩國似乎很合理。
而且我普丁不是沒有給過烏克蘭機會喔，我承認他們獨立前有找過基輔當局、歐盟當局開過會，簽明斯克協議2.0，只是一樣沒辦法保障他們的人權，check！
余豈好承認獨立哉？余不得已矣！
另一個警察老美也是這麼幹的。最近幾年，我都按照規則玩啊。至於後來烏東兩國會不會像克里米亞一樣公投獨立再加入我，那是未來的事情。尊重人民的意志，不就是民主的精神嗎？我把國家經營得太好，大家爭先恐後加入我，是我的錯嗎？（聳肩）
反觀烏克蘭小兄弟，既然給過這麼多機會，我也整軍備戰這麼久（去年就有新聞了），你還不選，那我就幫你快點做決定。
打！
（想像畫面結束）
這就是為什麼基輔當局這麼緊張。
加入NATO可以得到保護，但是日後她都會是對俄前線，而且依照北約的運作狀況，成員國應該要將GDP的2％用在維持北約軍隊上。
烏克蘭也不是經濟特別好，更不用說還有大量（便宜的）原物料、天然氣、石油要從俄羅斯來，加了北約以後還有沒有那麼便宜，還真不好說；可不加嘛，美、英、德、法、土這幾個國家精神上是支持烏克蘭的，發迷因、透過媒體譴責可以，出兵喔？沒義務啊。北約是為了成員國的集體安全而存在的，如果烏克蘭想左右逢源、不加北約，我們的人憑什麼替你烏克蘭死？
回到世界警察之一美國本身，稍早在普丁表示會升級行動、正義不容挑釁後，拜登理所當然地回答：「這是不對的，俄羅斯要負責。如果他要升級，我們也會升級。」實際上，美國也不是沒動作啦，在義大利駐守的軍隊早就有開拔過去，而且空軍也有在附近的北約基地待命。
慘忍地說，烏克蘭的人命值錢，訓練有素的美國士兵性命更值錢。
今天基輔的電話應該一直在忙碌，到處報警。只是可憐的是，他如果不選邊站，就得繼續夾在好幾個警察之間。
4. 打啦？猜猜會打成怎樣？
這樣下標不是說我很期待他們打。
相反地，我非常期望這場戰爭可以持續在談判桌上進行就好；即便現在打了，也希望是為了可以不打。
原因很簡單：目前情勢是烏東兩國有俄羅斯大哥撐腰，但大哥跟北約都不拿出核武的前提下，其實大哥知道、北約諸領袖知道，獨眼龍也知道結局只有四種走向：
A. 北約不出手，烏克蘭被俄軍洗過一遍。
俄羅斯人這次是按照規則玩的，他們若要臨時翻桌，對方也行，因此順勢侵吞烏克蘭的機率極低。
烏克蘭人白死、烏東兩國實質獨立、俄羅斯目標達成，各國要承認不承認隨便你，反正台灣也沒多少國承認、建交，不也是活得好好？
世界不承認最好，烏東兩國投票要跟俄羅斯合併時，俄羅斯還省事。
B. 北約後動出手，俄羅斯穩健撤退。
這個結局跟上面的本子差異只在烏克蘭會被洗兩次，更多烏克蘭人白死，烏東兩國實質獨立，俄羅斯一樣目標達成。
C. 持續升溫，逼迫烏克蘭站隊。
站哪一隊都會少死很多平民，不過政治家和政治生態或大變：
- 加入北約、分裂國土：
俄羅斯知難而退，兵不血刃拿回赫魯雪夫送出去的國土，取得黑海港口與艦隊腹地。土耳其在其他議題上是跟俄羅斯有合作空間的，能出黑海就有條件出地中海，普丁跟艾爾多安（土耳其總統）接下來可以把目光放回中亞五國，或帶著大突厥民族主義拜訪中國的少數民族，像是維吾爾人了。
北約多半也會滿意這個結果，順利把基地從波蘭推到烏克蘭（高機率會落在聶伯河），還多一個冤大頭幫忙維持軍費、扛前線。
高興啊，哪次不高興？
烏克蘭就比較可憐了，國土多半會被劃江而治，日後要新增一堆義務，權利不見得有多多少，而國內的俄羅斯人問題應該還是沒有解決之道，北約跟西方民主國家不管這種國內糾紛的。
- 站隊俄羅斯、清洗國內：
政變是一定，哈薩克都可以被政變、清洗，烏克蘭也行。烏東兩國的分離主義者要看狀況，運氣好是被架空、軟禁，運氣不好就會像上個月的哈薩克一樣，發生一場抗議，暴民衝擊行政機關，然後俄羅斯軍隊出來洗地。烏克蘭可能完整，但多半會回歸蘇聯時期的戰略部署與經濟定位，產糧、製造與設置軍火，老大會給點安家費，但不夠花是正常的。
北約方面，土耳其的地位會重要許多，其他環黑海的伙伴可能會得到更多讓利以期許他們進入協防俄羅斯的強化。美國必須好好強化對歐佈局，進而在中亞，甚至對中國的印太方向稍微撤出資源（軍隊不見得，但資源會傾軋到是必然的）。
最可以預期的是，聯中制俄的祖師爺季辛吉可能也要光榮回歸。對美國好不好不知道，但對台灣多半不好。
至於動核武，那就超過我的理解範圍了。說認真的，目前用過核武的只有美國，而且那是開戰後，還是沒有人知道那有多猛的前提下才用的。但現在有人敢用的話，以有核能潛艇、多個核武大國的既定事實來看，後果很難設想，這也是為什麼第一點就說到核武出現之後，各大霸權開始試著在世界其他人命比較不貴、死得起人的地方開戰（或打代理人戰爭），而不直接對決：
因為，世界和平需要靠互相保證毀滅來維持。
5.小結、歐亞變勢的前兆
說到這裡，相信大家已經有概念烏克蘭議題的來龍去脈。在我寫到這裡的當下，BBC報導的是：「普丁已經發動全面侵略（Full-scale Invasion）」、俄羅斯則表示開戰的目標不是烏克蘭平民，而是烏克蘭的軍政府/專政政府（Junta）。
歐洲人的命真的貴，但烏克蘭如果沒有站隊，就算位置在歐洲，也不能算是歐洲人。而烏克蘭的劇本如果按照上面四種方向走，都會構成地緣政治上的歐洲與亞洲界線調整，就看當事者怎麼選擇吧。
國際大事牽扯的組織、國家太多，除非通靈，不然所謂鑒往知來或沙盤推演也都是從已知的情報上進行判讀而已。而要是能通靈，或是直接拿過往的事例套下去，我們念歷史的都發大財啦，還在這裡傻不愣咚的？
----我是分隔線----
下一篇文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寫，主題應該會是延伸報導，或是好好介紹一下北約、歐陸爭霸、英國這顆北大西洋之心之類的。要是大家有喜歡的東西，歡迎許願、關注、分享、按愛心！
（上面那段有夠像YTer）
當然，我也需要錢錢買酷東西，或繼續寫文章，情感交流變成錢錢給我，我會更喜歡。
最後，如果有時間的話，大家可以去看看一款遊戲，叫做「This war of mine」，是一款在講述平民如何在現代戰爭中生存的遊戲，根據1990年代歐洲真實發生過的內戰改編的。有很多事情，如果可以用遊戲體驗一次，那就用遊戲體驗就好，夠幸運的話最好不要發生在自己身上，像是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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