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啊,我每天看着曝晒在走廊里的衣服,心想穿这些衣服的人都去了哪里呢?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好住进自己的衣服里。
最近搬到新的城市,住处还没有着落,因此时常感觉自己就像是很多年前背着一个包就去广东打工的年轻人,截至目前睡在花坛。
在这样的境况下,打开行李箱照料仅有的几件衣物——这样迫切的心情还是这么多年来头一回。不照料就没得穿,这是在睡花坛的情形下雪上加霜。但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有“梅雨收、伏天至,打开樟木箱”的闲情了。除非是像我这样迫不得已。
当我开始考虑洗衣服的事,二楼就凭空多出了一道晒衣服的景象。但我每天进进出出,也只见到两个孩子,无非是今天又多了一个。公寓的主人是个女的,我只在电话里听过她的声音。寂寞啊,我每天看着曝晒在走廊里的衣服,心想穿这些衣服的人都去了哪里呢?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好住进自己的衣服里。
我每天和衣服里的幽魂打照面,不知道他们的主人是不是也从竹竿的时代过来,太阳好的时候,人就出来晒衣服,穿过竹竿和竹竿之间的衣服墙,大家一派和气,有些羞涩,但相互微笑。
竹竿是早就没有了,但为了多得一点太阳光,衣服主人将其晒在朝着天井的栏杆上,衣架竟然撑出了完整的人形,这一缕缕的幽魂仿佛又更像是那么回事了。
但这个鬼地方,我想我终于是呆不下去了。打开行李箱翻看日复一日翻过的那几件衣服,匆匆收拾了一两件就要趁着天色赶路。直到我走之前,走廊里、天井栏杆上的衣服还是张牙舞爪但又寂寞地漂浮在空中,无人问津。
车开过大片的芦苇,穿过城市,又远远地将其抛在身后。最终它也扬尘而去,将我丢进暮色中。那时已经冷得发颤,但是看到熟悉的月台,又觉得格外安心。我就要住在这里了,我们的村子。
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敞开着大门,还没见到人,就先见到院子里晒的衣服。只是遗憾竹竿终究还是过时了,晾衣绳取代了它。因为方便,可以从大门口一直拉到浴室的房梁上,穿过几棵年纪尚小的山茶树,衣服琳琅挂在其间。
我在村里最好的朋友是泉妹,也是目前唯一的朋友。天气很好的时候,她就在门口洗衣服,顺便给墙角的几株兰草浇水。她的年纪只比山茶树大一点,所以她的衣服挂在晾衣绳上也只能看到小小一团,似乎还没有特别具体的形状。我的衣服就晾在她旁边,像一个长形的的鬼,但很礼貌地隔了一棵山茶树的距离。
到了傍晚,晾衣绳就开始容不得它们了,因为露水要来了。原本陌生的鬼,机缘巧合下得以共处一个屋檐。衣服与衣服之间也是第一次离得那样近,白天晒太阳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似乎都拿来害羞了,于是隔了一夜都还没干透。
次日清晨,衣服的主人就站在屋檐下叹气,这可叫人怎么穿得了。其余的衣服则在旁边偷偷发笑。为了躲避露水侵袭,一夜之间,所有衣服都相熟了。等再回到太阳底下,虽隔着山茶树,也不是故意的了,看起来比原先还要亲近几分。
至于陌生人如何住进自己的衣服,这个问题是无论如何也不得而知了。我想起来时看到天井里的几件衣服就觉得寂寞,除了那种鬼影般的幻觉,我再也想不起任何细节。等有朝一日衣服重新穿在它们的主人身上,与我擦肩而过,可能都不会像悬挂在天井里的幽魂一样引起我的注意。
如果衣服真的是我们的住所,如何照料或许就是如何修缮。做衣服的山本耀司会说,“你不需要在快时尚商店中买东西,尤其是年轻人,他们在自然状态下就非常美丽,因为他们年轻,只需要简单的牛仔T恤就够了。不要太时尚,品牌的广告能令人疯狂。你也不需要刻意性感,你们已经很性感了”。古时候的人则会说,“衣二幅,屈其中为四幅。布幅阔二尺二寸。用二幅,长各四尺四寸,中屈之,亦长二尺二寸,此自领至要之数,大略居身三分之一,当掖下。裁入一尺,留一尺二寸以为袼,其向外则属之于袂其向内则渐杀之,至于要中,幅阔尺二寸矣”。说人怎么穿衣服,其实是说怎么过日子。
明天就是星期一了,我又要把自己整齐塞进袜子里、套在衣服里,送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