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鯨夢 – 在沒有身份的慾望之地

北海鯨夢 – 在沒有身份的慾望之地

By Ian McGuire (伊恩-麥奎爾)

＊一切的緣起都是慾望＊

這是本會讓人想到<白鯨記>的故事

（當然很多很多的不一樣

但白鯨記實在太經典

以至於後來有相關主題的

總是會讓人想起）

都是以獵鯨船為故事起點

白鯨記寫的是人與自然

與自己內心過不去的坎抗爭的故事

而北海鯨夢我認為更多是在說人跟慾望

特別是最原始的慾望抗爭的過程

在一個封閉的極北大海

當都市的道德與法律條約都遙隔千萬里時

人心中、血液裡蠢蠢欲動的原始野性

還能怎樣壓抑、馴服

.

<白鯨記>的開頭有一句名言

「叫我以實瑪利。」（call me Ishmael）

而<北海鯨夢>第一句也是以聖經撰寫的口吻說

「看哪，那個人！」（behold the man）

前者以最後倖存者的角度獨白

鋪開後續一系列的故事

後者則以他人的角度

提醒所有人

看哪！看那個造就這故事一切原始惡的人（跩克斯）的存在

..

（提醒，以下會有雷喔，但這故事重點不是推理，因為很開始作者就挑明告訴大家誰是兇手了。但在意者，仍請斟酌）

因此故事就是從跩克斯開始寫起

寫他在港口邊的酒吧

受人恩惠（他人請酒）

他卻在對方離開酒吧後

潛伏於暗巷

毫不猶豫用石頭打死對方

搶奪了對方的財物

誘拐了一個小男孩

（那男孩原想誘惑跩克斯至同夥所在之地

再搜刮他財物

豈不知他遇上了更惡之惡）

男孩被他打死

強姦

丟棄

然後跩克斯若無其事回到志願者號上

隨船出發

好像這一連串違反人類道德與規則

完全依循內心原始慾望野獸般的行為

不過就是日常生活一樣隨意之事

我很敬佩作者這段的描寫

除了把港口生活描寫的清晰

更是用幾段話就立體了這個角色

讓我們知曉此人無法用常理推測

不得以道德枷鎖束縛

不能妄想以情感感化之

其所有的行為都來自自身慾望的驅使

放這樣一個人上船

就像把野獸放入城市

..

航行不久

故事的主視角

一位船醫，森姆納

就發現了船上一位智能低下的男孩水手被性侵害

但對方也許是因為講不清楚

也或許是對暴力的本能害怕

一直不願說出是誰

森姆納卻也許是因為自己的過往

（他曾經間接害死一個戰場上救過他一命的男孩）

以及職業道德

也或許是還留存的人性

因此他把這事報到了船長處

並開始追查

不曾想

這並無法救贖受害者

反而置他於死地

（男孩再次被性侵、殺死，並塞到桶子裡多日無人發現）

更促使跩克斯做偽證

將罪行推至他人身上

這邊很弔詭

森姆納心心念念的法律正義

在一個深入極地的自然中

在遠離社會之處

根本保護不了受害者

制裁迫害者

還增加了被冤者

哪怕他面對的是一船“人”

是不是面對大惡

只能以暴制暴？

因此雖然最後大家發現了真相

但也造成了跩克斯的叛變

船長的死亡

以及後來的船的沈沒一連串的悲劇

..

＊揭露、逃與對決 ＊

故事的前半大概都在交代捕鯨的過程（部分）

更多在說捕鯨船上發生的故事

面對大自然時人的脆弱

以及可能因此激發出來的野性

以及當滿是一船充滿、依靠原始本能在生活的男人聚在一起會是怎樣

同時在過程揭露

所有人的過往

表示每個人都有不願背負的身份

不想回想的記憶

是不是只有到最遠離社會之處

才能找到所有被其冠以的身份之下的真實自己

（我想起了<阿拉斯加之死>

以及所有義無反顧走向荒野的人們）

哪怕是其中看起來最為“人性”、追求正義、最嚴守文明社會規矩的森姆納

內心也有黑暗之處 悔恨之事

.

而故事後半段則寫沉船後

大傢伙逃難

求生

爭鬥資源的過程那些不能言說的黑暗

以及最終的

森姆納與跩克斯（還有他背後的大魔王）的對決

也許我們可以視為那是身而為人的理性與獸性的對抗

也或許可以說是兩個“單純的人這個生物“的鬥爭

沒有法律、沒有文明社會需要的道德

沒有誰比較高貴或低賤、沒有誰沒有罪

比的只是誰比誰狠 誰比誰沒有底線

「現在已經沒有人發號司令：鄂圖的權威已經消失，而沒有藥物的森姆納也失去了外科醫師的身份……他們唯一的一本書是鄂圖的聖經，但森姆納拒絕閱讀其中的內容。他無法忍受裡面的確定性、修辭，以及那談何容易的希望。」(p285.)

..

＊那些所有二元的探討＊

基本上這本書故事整體架構很簡單

人物也不多

空間更是幾乎都在捕鯨船上

但閱讀起來卻不單調

其中許多段落都被作者寫的很真實

不論是極北的風景

屠鯨的過程（非常寫實，殘暴、原始）

哪怕是殺戮與人性的齷齪都很入木

所有發生的事都不是文明社會中明面上可以接受

可以用法律訓誡的事

是實際經歷過後才會被融進生命裡的

「想得太多是最大的錯誤，他提醒自己，是最大的錯誤。生命不會經過苦苦思索，或絮絮叨叨而被馴服，它必須要被活過，而且被挺過去，不管人們用什麼方式做到。」(p37.)

.

故事中的森姆納雖然是代表著人性、理性的那一邊

他不信神（當然跩克斯也是）

但當面對窮兇的大自然

例如寒冰 例如北極熊

（書中針對主角追隨北極熊的橋段，寫得極美

把心情、受空間影響的人，還有北極環境都寫的極有畫面）

那種恐懼

是否會讓人相信在自然/災難背後確實有股無可抗拒

以及其中萌生的惡時

開始有所質疑

難道真的沒有神

沒有命定嗎？

也許是這樣

所以那不信神的森姆納連在遭遇海難時

都在閱讀的<伊利亞德>

（他不願閱讀聖經 認為其太神性）

正是一本講述人的思維還跟現在大不相同的時代

當時的人類還缺乏所謂自我的意識

服從一切神的旨意

伊利亞德中所有的行為與決定

都是由神推動的 而不是人的自由意志（Julian Jaynes, 1976）

這是不是代表潛意識中

他仍相信冥冥之中有個無以抗拒的力量

也或許在見過極惡與災難的力量後

人還能如此自大的相信自己是天地間唯一掌握力量與智慧的嗎

.

森納姆最後如鄂圖的預言一般成為了全船唯一的生存者

也確實被熊“吃下了肚”

他歷經荒蠻又回到文明

終究都沒有忘記自己心中那條底線

但也因為這經驗

他明白了不是所有事都可以用文明的法治/理性解決

有時人與人間的對決 還要拿出一些原始的獸性

那端視於你面對的那人哪部分多一點

「他們要把我吊死，那是因為他們有能力，是因為他們想要。像我一樣隨性……法律是某些人為他們想要的東西而發明的名字。」(p226-227)

整本書其實就是許多雙面議題的反覆辯證

神與無神

理性與感性

文明與原始

經驗與靈性

「我們肉眼看見的世界並非全部真實。夢境或靈視真實得像物質一樣。我們能想像或思考的，與我們碰觸到的或聞到的一樣真實地存在著。我們的思想如果不是來自上帝，又是從哪裡來的呢？」「來自我們的經驗啊，」森姆納說，「來自我們聽過的、看過的和讀過的，或者被人告知的。」鄂圖搖頭。「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麼世界不可能有成長或進步，會是停滯的、不動的。我們註定會過著一種倒退的生活。」(p113.)

這是森姆納與鄂圖的爭辯

而最後是鄂圖夢境的預言說中了

但難道就可以代表森姆納是錯的嗎？

不，這只可以證明有些事就是會發生

只是有人可以看見

有人看不見

我相信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的能力

只是能看見/感受到的程度不一樣而已

也許靈光一閃的那瞬間

就是最接近所謂神啟的那刻

..

在書中他們一開始就獵殺了一隻北極熊媽媽

並把小北極熊關在船上

打算賣到動物園

書中有人說

「牠很快就會忘記親人的死，」他說，「情感是過眼雲煙，這方面禽獸和人是一樣的。」(p122.)

但真的是這樣嗎？

那隻小北極熊始終沒有忘記過殺母之仇

但牠仍為了生存必須放棄報仇

在發生船難時

還不猶豫的轉頭逃離

書中最後森姆納在動物園中看到一隻北極熊

我不知道那與當初那隻小北極熊是不是同一隻（我希望不是）

但我肯定當初他與小北極熊的互動

這段緣分已經改變了未來他看待/感知每一隻熊的眼光

「北極熊站在籠子的後方，漠不關心地向前看。牠的皮毛疏疏落落的，而且泛黃，牠的口鼻部分顏色斑駁得像破舊的衣服……那一家人離開後，北極熊等了一下，然後無精打采地往前走，頭部像巡水人手中的尋龍尺般左右擺動，兩隻巨型腳掌在混泥土的地上輕輕拖行，牠走到籠子的前端，鼻子推進黑色的柵欄，直到牠狼一般的肩頭只離森姆納的臉部三呎遠。牠嗅著周遭的空氣，定睛看著森姆納，錐形的雙眼彷彿是一道窄門，通往更黑暗之處。森姆納想要轉過頭去，但是沒辦法，北極熊的凝視抓住了他。牠咕魯咕魯地發出哼聲，口氣直接噴到森姆納的臉上和嘴唇上。霎時間他感到一陣恐懼，但是當恐懼變弱並退去之後，是一股強烈的寂寞與需求毫無預警地襲來。」(p373.)

而這世界從來不是報復與原諒如此簡單的選擇而以

..

＊迷惘是因為真實被太多其他掩蓋＊

這整本書都沒有說什麼肯定的大道理

充滿著許多有時我們難以理解的單純的惡與殘暴

而其中的“好“往往參雜著一些不堅定的善良選擇

甚至代表神的神父在書中

都懷抱一種因為對自我信仰的盲目信任所造成的自傲

我感覺整個故事都透著一種迷惑

但正是因為這種惶然

因為不知道這世間道理

所以始終無法停下尋找

「他已走得太遠，他知道：他已經偏離了此趟目的，他已迷惘得不知所措，他完全潰敗了。」(p294.)

也許這就是這故事想說的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是完全的單面的

我們有時都不知道自己的野性什麼時候會跑出來

同樣的那面對大災突然的善良與犧牲也是一樣

也許只有到了那沒有身份的極冷之地

我們才能直面心中的慾望野獸

也才知道我們能像精靈女王凱蘭崔爾一樣通過試煉

或是墜入另一個深淵

..

＊砍庫盧炫＊

這本書整體說還不到非常經典

對於人的刻畫寫出矛盾點

但卻依然偏向極端的比較跟存在

讓人性中根植的矛盾與不可捉摸變得較為溫和

不過整體來說是本值得一讀的書

不論是對捕鯨的過程

兇殺施暴的場景（對人與對動物）

悔恨與正義的追求

以及面對大自然時的求生

都寫得極有畫面

.

最後想說一本書作者固然十分重要

但翻譯與編輯對書的態度

真的才會是成功最大的原因

很多用字譯者真的用了心

我在閱讀時有時會忍不住思索是否還有其他更適合的遣詞時

就會發現譯者真的是斟酌過的、最適合的

其他對於書中許多畫面的立體感的形塑

也藉由譯者的轉化、補充

讓畫面更加的動態與鮮明（給的大讚）

P295. 男孩在哭泣，看在森姆納眼裡，他不由得也哭起來，充滿憐憫與羞恥……他坐在碎石坡上哭泣時，覺得自己在液化、失去形體，潰散成一攤悲傷與悔恨。

P336. 在苦難中你並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