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是一座劇院,而做夢者自己是場景、是演員、是題詞人、是製作人、是編劇、是公眾,也是批評家。」《榮格全集》卷八,段509。摘自《夢,通往生命的泉源》
「被什麼釣出來嗎?」榮格幽幽的複誦,「被什麼釣出來嗎…」
「叫我以實瑪利(Call me Ishmael)。*」水手以實瑪利在楠塔基特(Nantucket)岸上遇到啊哈(Ahab) 船長,向他自我介紹後,上了裴廓德號(Pequod)便開始投入海上工作。在那之前,以實瑪利可說是四處流浪,幹過許多不同的工作,卻無法固定在一處。只因為曾在商船上工作,聽了啊哈船長的說詞,便決定投身這個航向未知的捕鯨行列。
「釣出什麼來呢?如果上鉤的是 Moby Dick 呢?」
https://www.theguardian.com/environment/2021/mar/17/sperm-whales-in-19th-century-shared-ship-attack-information
「啊哈船長固然有十足的捕鯨經驗,可是,他卻是在捕鯨過程失了一隻腳,那,還能相信這經驗豐富的船長嗎?如果啊哈船長的任何判斷都被想要報復的心給遮蔽了,那麼他的判斷還可以相信嗎?鯨魚的身長超過30公尺,是那麼巨大的存在,豈容一個船長或是標槍手所能左右的呢?」
「真的能釣出來嗎?一艘小小的捕鯨船,真的能承載巨大的鯨魚嗎?」
「記得佛洛伊德和我1909年去克拉克大學演講的途中,我向他說了地下室見到兩顆骷髏頭的夢。他鐵口直斷的說,那兩顆其中一顆是我太太的,另一顆是我小姨子的,我希望他們兩位死亡。儘管我的眼球都已經翻到後腳跟去了,有誰會希望自己新婚的妻子過世呢?可是,佛洛伊德堅持這是我希望他們兩個人死掉的夢,這也太不合理了吧。」
「或許對佛洛伊德來說,骷髏頭釣出的是他自己對於死亡的恐懼,所以他才會把骷髏說成是我對妻子及小姨子死亡的期待,一位事業正如日中天的53歲的中年人,當然會怕他自己的成就灰飛煙滅。當他緊緊抓著這個觀點不肯鬆動時,我突然醒悟,面對死亡,我們終究都是侏儒呀,也難怪啊哈船長想要捕抓 Moby Dick,報復的不只是失去一條腿的憤怒,更是想要超越死亡的焦慮…」
「如果是小溪裡的一艘小船,一個人就可以操作了,想必釣上的不可能是什麼大魚;面對汪洋大海、在同一條船上佈鉤的人,都有相同的使命或決心嗎?」
「一個人的年紀越長,經歷的事情越多、生活經驗越豐富,會不會有更多機會上鉤?會不會有更多水手在這艘船上呢?」
「星巴克(Starbuck)是裴廓德號的大副,理應是最清楚船長意念、並且能夠付諸行動的人,可是,星巴克他很現實的知道,出海這趟是為了賺錢謀生,至於能不能捕抓到 Moby Dick 報那斷腿之仇,反而沒那麼重要。畢竟茫茫大海中,能捕抓到抹香鯨順利返航就謝天謝地了,哪還想到不切實際的復仇呢?乾脆那些缺手斷腿的人組成復仇者聯盟,然後和那些鯨魚爸爸鯨魚媽媽鯨魚阿公鯨魚阿嬤曾經被人類捕抓的受害者鯨魚聯盟來個PK大賽呢?」
「如果釣出來的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呢?一條鯨魚死了,還剩下什麼呢?」
「如果星巴克的務實做法,其實是針對啊哈船長死命執著於追捕 Moby Dick 的反動,會不會星巴克自己也上鉤了呢?」
「這個世界這麼寬廣,萬事萬物交織鉤連,海面上與海面下互相牽動,心靈與外在事物彼此效力,冤冤相報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卡爾?卡爾!」吳爾芙的聲音響起,榮格原本渙散的眼神逐漸聚焦,頭也轉向吳爾芙。
「咦,怎麼了嗎?」
「형,你剛剛好像陷進一坨麵團裡,黏住了…好像你還說了『幫我撐十秒』*,搞得我莫名其妙。」
「是噢…怎麼我自己都不曉得呢?」
「卡爾?你好像有點恍神,可是我不怎麼確定;我以為你在想事情哩~」
「好啦,형,我曉得你一定要揉到麵團才甘願的心了,早說,你可以早說呀~」
「我沒有恍神,而是我真的在想一些事情。」榮格把他剛才腦海裡想的事情說了一遍。
「卡爾,想不到你在那短暫的十秒鐘裡,想到這麼多事情,好像是人生跑馬燈啊!」
「在我們東方思想有個說法,『一剎那者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二十瞬為一彈指』,你動了那麼多念頭、想了那麼多事情,其實在我們的說法裡,也才彈指之間的事而已。」澳福說著打了個響,吳爾芙見狀也有樣學樣,偏是彈不出聲音來,只好作罷。
榮格點點頭,似乎認同澳福提出的東方人說法。
「另外,在印度文化裡,有個因陀羅網(Indra's net)*的概念,就是每件事物的身份和存在,都受到所有其他存在的事物的影響,和你剛才說的事事物物都互相關連,非常的接近。說不定哪天因陀羅網會換個更容易懂的名詞,例如物聯網之類的。」
「卡爾,按照你的釣魚說法,你的這些想法,是被什麼釣出來的呢?」
「형,有沒有可能,揉麵團過程中,手需要和麵團接觸(touch),所以你也被感動(touched),才開始做這些夢呢?」澳福一邊說著,一邊收拾工作台上的罐子放到一旁的架子,很快就清理乾淨了。
「對了,我們中華帝國還有種說法,『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平常的你工作太忙了,都在動腦筋,腦袋裝太多東西了,塞成一團、動彈不得,就像是冰封在中華帝國北方寒冷冬天湖底的魚,無法穿過厚厚的冰塊、跳出水面或是被釣上來。你這兩天都在忙著揉麵團,腦袋不必動得太厲害,反而有空間可以作夢。」
「沃夫,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有點道理;你再多說一點。」
「以前,強尼孔和他的學生出去玩,(「誰是強尼孔?」「先聽完沃夫說完故事再來聊。」)結果他的學生和強尼孔走失了。他的學生問了路旁一位拿著農具的人是否有看到強尼孔,結果那個人說,『看你好手好腳卻不做事,連穀物都分不清楚,你老師卡好?』*형,我不是說你不做事,而是你用太多腦袋,一些實用的知識卻知道的不多,實際在應用時,多多少少就會受到限制。一旦你和真正的食物接觸,和來自大地的穀物接觸,你的思考就會越來越清楚,連以前想不清楚的事,也變成夢來幫助你想清楚了。」
「所以,你的夢是對什麼感應嗎?」澳福補了一句,又快手快腳的拿出麵粉、磅秤、杯子,還倒了些水在水壺裡。
「具體來說,我還沒想到什麼…不過…」
「不過什麼?」吳爾芙立即接上;她一向是在診療室裡對榮格說事情的人,這回榮格主動提起他的夢,引起吳爾芙極大的興趣。
「說到瑞奧邊界,我第一個想到的是出身奧地利的佛洛伊德。對,就是佛洛伊德。瑞士,自然就是在巴塞爾長大的我囉~」
澳福不甚清楚榮格與佛洛伊德的關係,只曉得榮格先前昏倒在他店門口是因為做了惡夢,至於惡夢的內容如何,他也不好多問,反正,相逢自是有緣,不是嗎?澳福這麼想。
「這個我知道,」吳爾芙語調顯得平淡,沒有太多的興奮,「我要看到血流成河!」吳爾芙沒這麼說,雖然她心裡是這麼想的,嘴巴卻是說了「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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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山徑…嗯,你曉得我是在鄉下長大的,自然而然和大自然接觸的時間很多。以一個小孩子來說,在大自然裡奔跑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然而,山徑卻是人為的設施,就算一開始仍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人走著走著,走出路跡來,再隨著時間推移,可能修築成為步道,也可能擴寬為公路。當然也可能因為種種因素而荒廢又恢復成大自然的模樣…」
「那不就是麵粉嗎?小麥要嘛是磨成麵粉製作成麵包、揉壓成麵條,要嘛就是煮成小麥粥,要嘛就是播種在田地裡,等著下一次的收成?」澳福右手食指與姆指搓揉著麵粉,突然有感而發。
「你…修但幾勒!你是說,麵粉是由小麥磨製而成的?」
「卡爾,還說呢,這個連我都懂。哈!」
「不不不,你剛剛是說,小麥播種在田地裡?」
「嘿呀~」
「所以小麥和大地有很深的連結。是吧?」
「是呀~」
「Eureka!」榮格突然發出讚嘆,「沃夫,怎麼我就沒想到呢?謝謝你!」
吳爾芙望著澳福,後者也回望著前者,兩人內心都有股擔心,是不是榮格又要發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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