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林默默等著他搭話,一會兒沒見吭聲,便嘆口氣接著說:「你大伯,家室妻小從有到無,心雖然是痛,這幾年也得了個領悟。如果是兩情相悅呢,不用說,無論道理怎麼翻都是成雙成對的好;但如果不是,有家的苦處樂處沒家的想不見,但同樣道理,沒家的苦處與樂處有家的同樣無法想像,大伯今兒問起,不是催著你一定要怎麼樣,只當是個提醒。太平年月裡我們說成家、立業,而今像我們這樣亂世裡孤根飄萍、沒依沒傍的,也不妨倒著來,你如今事業算是立了,成家這事既靠不上師傅幫你拿主意,自己好歹留點心,防著日子稀里糊塗過去,哪天想起了生怨悔。丁師傅年紀愈往大裡去,我恐怕你哪兒也去不遠,店裡來來去去的都是客,什麼情份也熟不過來,如果有心,大伯幫你看看,相信能找到相宜的人。大伯這些話,你記住了?」一番心意聽得丁守道滿心難言滋味,老老實實地答:「記住了,大伯放心。」心裡實在感激江承林沒把心思轉往惠娟身上。
沒有血緣關係的二男一女倚著堂皇的稱謂同居度日,他知道外頭的話能傳揚得多令人難堪,多虧惠娟是個天真坦蕩、廣結善緣的女子,街坊鄰居、無論熟與不熟,只要見她熱臉一笑,少有人能忍下心來定了主意跟她過不去。最親親不過去年他犯寒症,冷得牙戰,通身燒得像枚火炭,她進進出出的伺候,總不見好,某夜燒得意志昏沈,拉了她的手進被窩裡摩挲,那手真如寒玉,走到哪兒就舒服到哪兒,次日轉醒要水喝,見她趴在床沿睡了,手還擱在自個兒的胸膛上。透著單衣,他偶爾把一腔淫意埋進她柔軟的胸脯、肚腹、大腿間遐思,無奈是心動肉不動,若不然這女子註定了便是他的。而今是妹子,他若哪天認得第二個能對著妹子意淫的男人,面對惠娟一貫大大方方「親哥面前,百無禁忌」的大度時,他那滿心的卑猥自愧也許能減輕一些,如此或許哪天心動時,肉也就動了。
丁守道是在與對街川菜館的四頭結為棋友後才知道「學徒」是怎麼回事,同樣拜師學藝,自個兒現今的處境有什麼不同。四頭姓趙,土生土長的四川人。丁有道每欣賞著對面舉棋不定的一張苦臉,就對此人的江湖名號十分好奇,比如你叫「三頭」吧,無論名實,這綽號就有個很明白意思,三頭六臂嘛,形容身手矯健、工夫了得的厲害人物,奇怪的是三加1並不產生累加效果,反得典型的「莫名其妙」,那腦袋挺滑稽的一晃成了四個,教人好奇那麼多頭到底派什麼用場。有次丁守道以馬後砲幹掉他一枚被堵得出不了場的閒車之後忍不住問:「你這四頭怎麼來的?有名堂沒有?」他儍呼呼地抬頭一笑:「渾水裡淌來的唄,有啥名堂?」趕不及似地又扎進棋局裡去,口裡咕噥:「啥名堂沒有。」但他短缺的那截尾指倒有一段浪子回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