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 斷簡 四十七

此後，丁有貴攆人便再也攆不成一雙了。一開始是惠娟笑嘻嘻地說：「我今天留店裡，你帶乾爹嚐嚐公園號的酸梅湯。」接著是守道察覺了什麼，順勢說：「今天該我留下看店，你帶師傅逛逛」。丁有貴著實不知因由，滿腹疑心，逮著機會就拉著惠娟問：「到底怎麼了？」「那小子是不是說了什麼？」惠娟只是搖頭，安撫他：「沒事！就乾爹你之前說的，我跟守道沒有夫妻的緣份。」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向他警告：「乾爹你該不會拿著我去逼他吧？」話到這份上，做爹的為促成好事即使再有些心機手段，也只好壓箱底收著。

惠娟跟丁有貴逛街是得了趣的。那年頭王公貴族、富紳名媛因戰亂流落民間者眾，各地的二手市場裡上至珠寶手飾、皮貨、傢俱，下至什物、文玩，都還有些以便宜價格勉強出手的寶貨可淘。丁有貴算是老時代裡淌過水來識得三分貴賤的人，見商場後廊攤子上掛著一件海舶絨大衣求售，眼睛登時發亮，那物主嗅見買家的氣味，賊偷似的湊上來耳語：「怎麼樣，您瞧瞧，若不是燒壞了一塊，我保證您花三倍的價錢買不下來，若是喜歡我可以算便宜點。」丁有貴撩起衣擺，果然見到一片不小的焦痕，誇張了口氣說：「都燒成這樣了你還有市有價的，這得趕上壞年頭，否則這破爛東西拿出來賣給誰好。」那人聽這一番裝腔作勢的牢騷忖度生意可成，哈腰陪笑：「可不是！所以啦，我開個價，您看看，可以談的話呢咱們就談談，談攏了東西您帶走。」丁有貴把那大衣翻過來、覆過去的看了個透，心裡有了主意便收攏了邁開半步的腳，站定議價。帶著惠娟連家都沒回，直接送進洋裁店，改成件短大衣，親自領回送進惠娟懷裡：「在南京那會兒，這可是夫人姨太太們才穿得出來的料子。唉，想想我收守道那會兒還熱鬧過一場，我們有緣，委曲你叫我聲乾爹，這就權當是給你的見面禮，改天報個戶口，把咱父女的名份定了。」

人獨自在城市裡趁著潮流接引外緣、尋求投合舊習的去處，那種感應和自成的動線是很微妙的，遊方的姿態近於「優雅」，真誠則近乎於「僧」。

守道壯著膽色去過一次紅燈區。也就是沿著鍋邊轉了一圈。他在那裡像是一隻老鼠行過貓的街市，眼神飄忽、步履倉惶，從視神經至胯下的睪丸一片警戒，由衷畏懼那些妖媚似狐的阻街女子。城西這角落的華靡處，一一留不住他，能讓他久久盤桓的，唯有這城市裡的書店。以他口袋裡能有的閒錢，新書太貴了。由於常去的某一間書店老板有感於他老是對著訂價猶豫，他便知道了牯嶺街的二手書市。江承林來看他時，這是所有的「熟地頭」中唯一能讓他不自覺地依「地主意識」領著來客恣意悠游的的地方。

關幼梅便是他在「地主意識」的引領下結識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