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何況」丁守道一門痴迷接著想「我跟著師傅最初圖的不是手藝」。這本是大伯在束手無策之時萬不得已一試的方法。這才想起,自己對熱饅頭的迷戀早不知忘哪兒去了,只當這毛病整治完全了,哪裡能意識到這十指貪戀溫存的癖性一再轉型,得職業的掩蔽,才終於在禽類餘溫尚存的腹腔中找到了世情能容的合法歸屬。
一人掌櫃、一人掌廚,合作無間後,漸漸地丁有貴便榮昇為「指導員」的角色,少時過來轉一轉就走,大多不是在家裡嗑瓜子聽戲,就是在秀姨那兒嗑瓜子聽戲。大菜館的大廚午後休息時間長,四頭遂成天揣著棋盤往他店裡跑,末了乾脆整副傢伙扔他店裡,光一個人來去。某天惠娟冷著臉送他出去,轉頭對守道說:「你以後別招這種人來店裡,我告訴你,這人不老實。」丁守道聽這話簡直奇了,他倆下棋,惠娟除了善盡待客義務遞杯茶水之外,幾乎沒有交集。下棋跟他們上牌桌是同等性質,玩兒的本事,又不賭錢,道德利害全不關身,逞心較智 拼個輸贏的場面,可以觀人,他跟這人面對面下了近一年的棋,覺得若這人還不老實,天底下很可能沒有老實的人了。便問:「什麼事?」一片紅霞不動聲色地飛上來,她帶著氣說:「那天你不是到郵局去了?我不是一個人在店裡?這人來了,見你不在也不走,就賴著,看人的眼色就是不老實!反正你最好別跟這種人走得太近。」丁守道哈哈大笑,把惠娟氣得返身就走。依他看,這只能說明四頭正是太老實了。他想一次笑一次,我這妹子判人不老實的樣子可真是好看。他敲了丁有貴的房門,坐下來商量這事,滿臉的意思「您看⋯⋯我們要不推一把?」丁有貴才得個消息臉上就寫著「喜之不盡」了,當下應允「我看那孩子不錯,為人、手藝都札實,能跟上他是福氣,只不過眼下時風變了,年輕人的情事,才有點眉目的這會兒,我不好插手,你看著促成,需要我說話時儘管支聲。」
丁守道隱言隱語地探了口風,核實心意,兩人通了聲氣,四頭過來便常給惠娟帶東西,有時是店裡甜食小點、有時估摸著帶些能招女孩兒心喜的玩意兒,每逢公休例假,興緻沖沖地邀她去看場電影。惠娟像尊觀音,高而冷,該收的收、該謝的謝,但擺明了只收東西、不記人情,獨處這事,一貫免談。這樣肉包子打狗地整了二個月,四頭的處境愈來愈苦情,起初只是個若有似無的念頭,既表了態,要不到的就愈想要。丁守道有感於任務吃緊,遂找師傅講兩句好話助力。作乾爹的義不容辭攬下事來,把惠娟叫到跟前,拿出最嚴正的父輩架勢,挑明了苦口婆心地一番說教,始於「是個不錯的孩子」,結論離不了「女孩子長大總要嫁人,守道將來也得成家,咱倆保不了你一輩子。」惠娟氣出兩泡淚來「我就是不喜歡那個四頭,若不然,我嫁給你得啦。」此語大悖常情,丁有貴駭然斷喝:「臭丫頭!滿口胡說!我是你爹!」惠娟犟性上來,牛口不改、神色坦然:「我就喜歡年紀大的,你有秀姨不妨,我可以作小⋯⋯」說罷抬手去解衣扣,丁有貴沒料到她能支這爛招,又怒又急,一疊聲的「見鬼的丫頭!」「這什麼女孩兒唷!」「見了鬼的世道⋯⋯」亂七八糟地把人從身邊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