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4/6-9
北二段屬於中央山脈縱走行程中,在地形上稍具挑戰性的段落,一般若非連走多段,大多會走O型的路線,從730林道起登後,途經閂山、鈴鳴、無明、甘藷共4座百岳,最後經過耳無溪上切回到730林道,形成一個環狀的路線。其中最著名的地形,莫過於無明山前後的無明斷崖與鬼門關斷崖,綿延的裸露岩稜與碎石地形造成極高的暴露感,對於登山者的心理與地形通過的能力都是相當的挑戰。
形成前半段的閂山、鈴鳴,屬於百岳中相當入門的路線,沿途幾乎都走在平坦的林道上,僅最後切上稜線的數小時路程會較為陡峭,且並沒有任何的地形,因此每逢假日總是人潮滿滿。這次恰好因大學的春假,避開了清明假期的人潮,去程時包場了整條林道,體驗了熱門林道難得的清靜。
睽違兩年多的高山行程,終於有機會如願踏上高山稜線,期待已久的旅途即將啟程,隨著山巒深谷飄盪的雲霧一同跌宕起伏。
行程概述—
詳細時間軸與行程(純文字)記錄請看這邊
D1 環山部落→11.7K行車終點→16K機車→閂山之門→25K工寮
D2 25k工寮↗閂山↘25K工寮→人待北峰→鈴人岔→鈴鳴山→東鞍營地
D3 遇雨撤退,東鞍營地休息日
D4 東鞍營地→鈴鳴山→鈴人岔→人待北峰→25K工寮→閂山之門→16K機車→11.7K行車終點
D0 許久不見的高山隊與許久不見的長天隊
昏黃的燈光下,庭院地上撒滿了各式各樣的食材,一群人正圍著這堆混亂不斷地拆開包裝、分成小包、秤重後再重新包裹。熟悉的景象再度上演,出發前夕的採買打包似乎總有數之不盡的食材要處理,可正是這緩緩分裝、整理的過程,一步步帶出了即將上山的真實感。
上山前例行性的打包,已成為自己登山記憶中不可或缺的一塊。
時隔2年,期盼已久的高山行程終於將要展開(是的,我才不承認那全程都在吃沙的六順七彩是高山行程…),2年前的自己還不過是個新生,屁顛屁顛的跟著學長姊的腳步踏上雪山西稜的漫漫長路,卻在即將從那惱人的230林道上切雪山稜線前因故撤退,直至登山將滿3年的今日,才終於有機會真正踏上台灣高海拔的稜線。
躁動的情緒伴與即將啟程的期盼,隨著手上的動作一一收拾妥當,搭上清晨搖擺的廂型車越過中橫公路,嶙峋岩稜、滾滾碎石彷彿已近在眼前,輪番上映於腦海中。
D1 空無一人的「熱鬧」林道
高底盤的得利卡在崎嶇的林道上彈跳著,幾個令人詫異的會車與急轉彎後,終於掉頭停妥在林道的空地上。早上才從台中出發,輾轉抵達730林道行車終點時已近中午,選擇直接在入口附近木柵欄前午餐、整裝,一支社會隊正巧走出登山口,當時的我們還不曉得,當這群人離開林道後,我們便成了當天行於此路上的唯一一組人。
由於大學補假的緣故,每年清明假期總會自動延長成9天的長假,也被學生們稱作「春假」。當天正是大多數人清明連假收假的第一天,假日人聲鼎沸的林道上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避開了吵雜的人群,把握這難能可貴的空檔,我們享受著林道的安寧恬靜。春季的林道走起來有些微悶,卻也不到燠熱,悠閒的在林蔭下走著,心情相當輕鬆。
「每條林道都有屬於自己的機車,730林道也不例外。」
鑾安堂路上雙龍林道的三陽與HONDA機車、馬博橫斷中平林道的SUZUKI檔車、畢祿山820林道的廢棄機車殘骸、卓社大山武界林道的DAHSONG機車、以及此次730林道上的SUZUKI,當林業時代終結,這些尚未被移出山林的追風檔車就這麼被遺忘於那一條條再也不復通行的林道上,最終成為敘述時代悲歌的老物件。
屬於730林道的SUZUKI,無聲地敘說著那沉睡已久的故事。
午後明亮的林道上,陽光燦爛,綠影蔥蔥,滿佈鏽痕的動力機械跨越了數十年的時空,直挺挺的立在一旁的空地上。由於保存完整,許多人來到此處總喜歡跨上舊機車拍照,彷彿回到那二輪、四輪日復一日在林道上揚起煙塵的年代。可對我來說,我更喜歡它那靜靜杵在一旁的樣子,滄桑、斑駁、陳舊、卻仍透著老時代的銳氣。馳騁山林的工作,我想就留給那個屬於它的時光吧,一步步緩慢地刻下自己的腳印,或許更適合這個記憶泛黃的時空。
老舊的路牌,印著古老的噴漆字體,復古、破敗、卻有種引人入勝的美感(Photographed by_Mushroom S)。
林木時密時疏,偶爾跨過橫躺的倒木,偶爾繞開泥濘的路徑,我們在林道上走著,時間的流逝緊追在後。我們不太休息,沿途除了那高懸在林道正上方的閂山之門外,幾乎也沒留下多少印象。正當林道踢得有些厭煩,開始哀怨起距離變化的緩慢時,林道旁左下方的空地上,蹦出了一間老舊滄桑的木造房舍,棕色的牆面上滿佈歲月侵蝕的痕跡。
彷彿回到去年春日,緩緩走在萬榮、丹大林道上的時光般,走完了當天既定的里程後,悄悄遁入那伐木時期遺留的建築遺跡中。與前次不同的是,黃沙滾滾的林道成了林蔭下的舒適山徑,隔日預期將親見的綿延稜線也令人神往,而非那重複不斷的緩步踢躂。北二段的行程在此終將啟程,站在歷史的肩頭上,心思以遠遠望向那巍峨巨石。
D2 黃鼠狼與白牆
連續的金屬敲擊聲漸行漸遠,緩緩抬起頭,一道深褐色的細瘦身影一閃而過,昨晚睡在一旁的學弟則緊追在那道影子後方向工寮門口跑去。昏沉沉地坐起身子,從防水袋內掏出昨晚先包好的三明治做早餐,學弟這才一臉哀怨地從門口晃了回來:「鋼杯不見了…」
回想起來,昨夜睡得並不安穩,入夜後不斷有動物拉扯背包、塑膠袋的聲音,甚至連我們用繩子吊在天花板中的鋁盆,也成了跳躍攻擊的目標。往大廳的牆面上看去,鮮紅的春聯上畫著黃鼠狼的圖樣,夜裡的訪客不言自明。曾聽說某些山屋或營地的黃鼠狼特別猖獗,我想此處應屬其中之最,極度熟習人類的黃鼠狼,甚至到了直視頭燈也不害怕的程度,昨晚半夢半醒間臉龐感受到的毛絨觸感,我想多半便是自頭上「路過」的黃鼠狼吧。
放棄被黃鼠狼叼走的鋼杯與早餐,將單攻裝備收拾妥當,眾人轉身回到昨日走過的林道,準備先單攻閂山後再回來取重裝上鈴鳴。清早斜射的晨光穿透樹林,在空氣中畫出一到到金色的光帶,隨著行進位置不停閃爍。來到熟悉的箭竹芒草路段,一旁的草叢中露出了明顯的空隙,從中穿越後便是豪不客氣的連續陡上,不給人任何喘息的空間。
掠過陡急的林地,高山草原的景致在眼前綻開,一望無際的草坡綿延不斷,山風陣陣吹拂,這才終於感受到些許高海拔的涼意。稜線上的溫度相比林道低了不少,緩緩上升的腳步也產生不了多少熱能,行進間還得加上雨衣禦寒,高山的低溫此時已稍稍露出爪牙,將隨著夜色的降臨,一步步現出原形。
順著草坡攀升,放鬆欣賞著對自己來說難得一見的草原景致,偶爾停步捕捉稜脈轉圜間的壯闊風景,偶爾回望來時曲折的路跡,走走停停的過了一會兒,也就抵達了閂山的三角點。實際上,相較於三角點前的稜線,閂山本身的展望並不算好,三面封閉、僅一面露出了些許風光,或許也正是因此而被許多山友稱作鳥山。但以輕裝攻頂來說,路線的坡度並不陡,沿途的景致也相當秀麗,只要不特意期待山頂的風景,我並不認為這座山有何不值得來的地方。畢竟...自己的第一座期盼已久的百岳,可是以鬱閉著稱、「十翠」之一的中雪山阿…
將裝備重新打包妥當,重裝上肩,離開黃鼠狼肆虐的工寮,將林業的遺痕拋諸腦後,我們踏上鈴鳴山前的稜線,準備前往自己心裡暗自認定的北二段起點大門—鈴鳴東鞍營地。早在我們離開林道前,提早上班的山嵐就已悄悄附上山巒,重裝穿越了陡得令海拔適應還不完全的自己懷疑存在意義的連續陡坡後,我們終於登上了通往鈴鳴前的高山草坡。
放眼望去,原本應該綠草如茵、絕景環繞的稜線已完全深埋於白霧之中,疾風帶著水氣刮過身側,也帶走了最後一絲期待與鬥志。拚命催促著身體前進,起伏的稜線與寒風交錯摧殘著心志,好不容易喘著粗氣踏上了三角點旁的空地,放眼望去卻也僅存深不可測的濃稠濁白。
白霧圍繞的鈴鳴稜線,放眼望去僅有吞噬著一切的白濁,消磨著旅人的意志(Photographed by_Mushroom S)。
套上雨衣、拉起帽兜,埋頭往礫石遍布的稜線尋去,只渴望盡快抵達那避風的營地紮營休息。鈴鳴東鞍營地距離鈴鳴山頂並不遠,位於林間的營地平坦而避風,整塊空地約可容納10來人露宿。雨水滴落的滴答聲不絕於耳,哈著氣嘗試暖和有些凍僵的雙手,眾人迅速地著手搭帳。
趁著時間尚早,從背包中再度撈出小包包,裝上滿滿的空瓶罐,與兩位夥伴遂往一旁的深溝行去。東鞍營地的水源處,需要從營地沿著溪溝下切約莫15分鐘,且取水路途陡峭異常,開門見山的便是綿延的碎石陡坡。踩著不時鬆脫的細碎石地,來到底部一處林間的入口,下切的路徑轉為岩石、泥土混和的陡下,經過了一段必須得手腳並用下攀的垂直落差後,我們進入了那巨石四散的高山溪谷。
沿著滑溜的石頭繼續下溯,石縫間流出的水流越來越大,直到最終匯集成一條穩定清澈的冰冷溪流。抬頭向上方的山崖望去,粉紅與皎白相間的高山杜鵑爭相綻放著,那是這個季節的高山特有的景致,也只有在這寧靜的溪谷,才有權獨享這份秀麗。
自陡峭的溪谷仰望,包場的樂趣,即在於獨享山林的自在感吧(Photographed by_Yufo)。
回到營地,雨勢時大時小,溽濕了隔日將要面對的起伏岩稜,也為行程增添了變數。依照事前的規劃,若行經無名、鬼門關當日天公不作美,我們便將折返撤退,避開濕滑岩面的行進風險。前日氣象預報告知的好天氣,在雨神學弟的招喚下消失無蹤,就在這個最不能下雨的一晚,山神的眼淚毫不留情地落下。感受著潮濕的空氣拂面,我闔上眼,等待隔日清晨的到來,並默默期待著山神能在我們再度睜眼後重展笑靨。
D3 星空下的絕壁
手機鈴聲伴隨著外帳上嗒嗒作響的旋律,說明著帳外的天氣全無好轉,而我們也該做出撤退與否的決定了。稜線處的低溫伴隨著水氣狂嚎著,瑟縮在溫暖安全的帳內,絲毫沒有面對寒風的勇氣。前方的路途是北二段最經典、也最令自己期待的攀爬路段,可外頭幾乎是橫著吹來的細雨和駭人的風寒、水寒效應,大大增加了行進的不適與風險。
內心對於攀爬地形的渴望與對於風險的忌憚不停拉扯,最終舒適的環境與理性的評估戰勝了續行的野心:
朝著隔壁帳大喊著,由於沒有預留額外的預備天,放棄了今日的行程即代表著撤退,而接下來的一整天也都將待在營地度過。昏昏沉沉地睡了個回籠覺,再度醒來時,清晨感受到的輕微頭疼明顯加劇,做甚麼事情都提不起勁,即使已超過10小時沒有進食,也仍毫無食慾。
幾乎是自己登山以來第一次的高山行程,綜合以往學習到的知識,心裡已有十拿九穩的把握:「高山反應」。打從踏入山林之前,就對於高山的景致有著無窮盡的想像,可第一次完整的高山行程,海拔也不過3千上下,便已出現如此明顯的症狀,有些無奈,卻也只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吞了一顆丹木斯,頭疼的狀況明顯地好轉,從早上只能窩在一旁躺著的渾噩狀態,到了近中午已能與夥伴們打著撲克牌大聲笑鬧,高海拔帶來的症狀轉眼便消失無蹤。撤退縮短了行程,大家各自掏出公糧,接連享用了豐盛的午餐與下午茶。隨著時間的消磨,早上肆虐的強風雨霧水也逐步消退,傍晚時分的天空,已露偷偷露出了片刻的湛藍。
仰望無緣造訪的無名稜線,有些無奈、有些惋惜、同時卻也有著滿滿的期待與幹勁,期待下一次的造訪。
爬到營地旁的高處,俯瞰著碎石鋪成的深邃凹谷,遠方的山頭露出微笑,左側的崎嶇岩石則輕聲呼喚著。一瞬間,夕陽的金光打上了高聳的牆面,火燒般的稜線正是我們此次無緣造訪的前路。夜裡再度回到高台,忍著寒風換來的,是那如糖粉般灑滿天際的星海。高聳的山稜指入無垠的天穹,藏藍色的深沉夜空直墜萬丈深壑,撒落的星光輕輕照亮旅人的面容。抬起頭,我默默地與山約定,下次一定要再次來訪,追尋那我們尚且無從親近的北二段容顏。
山稜、星空、深谷,一幅近乎完美的山林夜景,簡單而純粹的呈現在眼前。
星空與月光輝映的身影,是我們在東鞍營地最後的印記。
D4 再訪鈴鳴,那遲來的大景
拿著剛從樹上「扒」下來的繩索,扭曲的繩子仍維持著纏繞時的形狀,如同雕塑般固定在半空中。隨者言語自嘴角呼出的白煙,印證了塑造出這件「藝術品」的低溫。有些不情願地拾起裝備,轉身向這個陪伴了我們超過一天的「北二段之門」道別,隊伍俓直地鑽入一旁的箭竹叢中。「嘶...唰!」葉片擦過雨衣的聲響似乎與平時有些不同,定睛一瞧,杜鵑倒卵形的細小葉片上覆了一層潔白的糖霜,一旁的地面上也長著一片片絲狀的細小結晶—
前日豐沛的水氣與高度形成的低溫,在清晨終於來到了冰點以下,將空氣中的水分在物體表面凝結成了細碎剔透的冰晶。回憶起三年前的同一時間,我與表弟在大峽谷露營過夜,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結霜的帳篷表布,想不到同樣的季節,在如此靠近赤道的台灣高山上,竟能再度遇到結霜的天氣,自己對於高山的認知真的還是太淺薄了阿。
俗話說:「撤退時永遠都是好天氣」,避開了來勢洶洶的風雨,今日的天際萬里無雲、一片清朗,再度攀上鈴鳴山的三角點,360度無死角的展望徹底張開,遠方的鋸齒連峰、中央尖山全都清晰可見。一掃來時的陰霾,湛藍的天際映著彼此嘻笑的身影,身前是如以已成歸途的來時路、身後則是此次無緣一會的優美絕壁。乾燥的空氣似乎讓聲音傳遞得更清晰了些,迴盪在山谷間的笑語悠揚綿長,就當作我們留下的信物,待下次再度來訪時,再給出回應吧。
開闊的鈴鳴草原稜線,是撤退時老天送給我們的最後餞別,而我們則與笑聲相許之。
後記—
老實說,這支隊伍應該得算是自己登山以來的第一支高山隊,對於高山認知完全不足的自己,一次就體驗到了高山反應的不適、高海拔稜線的惡劣風勢、以及高山的駭人低溫。雖說最終因雨撤退、沒能見到北二段最經典的裸露岩稜,卻也算是先滿足了自己對於高山草原稜線的想像。
實際走過鈴鳴閂山的稜線,我認為兩座山雖被稱作入門級的百岳,卻都絕對具有一訪的價值,唯重裝上鈴鳴的陡上稍顯吃力,加上這次高海拔適應不足的身體狀況,走起來頗為辛苦,卻也感謝老天在回程時給了我們一個大好天氣,揭開了鈴鳴山原先不願摘下的面紗。
第一次的長天數高山,讓我對於高山有了更多的認知,也更加認識自己的身體。未來作為調整身體狀態、體能、與裝備的參考,都是相當有價值的一次經驗。最後也感謝山神,讓這支隊伍雖未能如期完成,卻也平安登出,閂山和煦的草坡、鈴鳴壯美的展望、東鞍營地深幽的溪谷、與無名高懸的稜線,如今仍歷歷在目,更期盼著重新充電後、再度歸來的那天盡快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