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4/28-30
那天,我們在埔里轉運站遇見了那個不知所措的斯洛伐克健行者,我們共度了一段美好的徒步時光,那是這趟旅程最為難忘的饋贈。2023年春季,在意外的假期內,我們走上了計畫好一陣子的合歡越嶺古道,途徑小完美谷,前往那有著優柔稜線的畢祿山。
前往畢祿山大致有幾種走法:從820林道進入、經水源營地後上切稜線再原路折返的傳統路;經過畢祿山後走鋸齒連峰前往羊頭山的畢羊縱走;以及我們此行所選擇的,從大禹嶺登山口出發,經卯木、關原、小完美谷切上稜線的卯畢路線。由於820林道口在幾年前的風災中坍塌,當時仍以大禹嶺的高繞路為主流,不想走人太多、且幾乎只以林道為主的傳統路,也想一探小完美谷的風光,因而選擇了這條人潮相對較少的路線。
而就在出發之際,我們巧遇了那位來自斯洛伐克的進行者,並意外地與他一同踏上旅程。或許這就是山的神奇之處,素昧平生的人在山上相遇,便能毫無顧慮的結伴而行。於是乎,在朵朵白雲點綴著藍天的中央山脈稜脊上,我們迎來了另一場與山的邂逅。
詳細時間軸與行程(純文字)記錄請看這邊
D1 大禹嶺登山口→能高越嶺古道→卯木岔前營地C1
D2 卯木岔前營地C1→關原岔→小完美谷→畢祿山南峰→畢祿山稜線營地→畢祿山→畢祿山稜線營地C2
D3 畢祿山稜線營地C2→820林道水源營地→廢棄機車→高繞岔→大禹嶺登山口
"So... Where are you from?"
"Slovakia."
"Slovenia?"
"Sound similar, but no. Slo-va-kia."
「啊!斯洛伐克!」
搖搖晃晃的巴士正駛上清淨的蜿蜒山路,意料之外的對話,發生在一個高大的西方人與兩個亞洲大學生之間。有些微妙的組合,實則是半個小時前才偶然促成的,一切的機緣巧合的令自己萬分詫異。
4月底的週五一早,由於原先排定的行程意外取消,抓準忽然間空出來的假期,我和Fely一早便背上重裝,一路乘著客運來到南投轉運站。有著去年暑假甜甜圈谷的經驗,我們選擇搭公車上山,雖然費時,卻能省下點交通費,對於兩個人又沒車的精簡組合,也是一個相對方便的方案。紛亂擁擠的車站裡,提著Hyperlite大背包的高挑身影特別醒目,直勾勾地盯著站內另外兩個背著登山裝備的人—我倆,最終似乎還是下定決心前來搭話。
果不其然,對方的目的地同樣是合歡山,來自歐洲的他帶著濃濃的口音,是位旅行過無數國家的Thru Hiker,曾完成過那也令我嚮往了好一段時日的PCT,也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遇到的Thru Hiker。這個單字在中文裡似乎還沒有準確的翻譯,硬要說的話,或許可以解釋為「長途進行者」,而更準確的定義則來自於Thru-hiking這項活動。然而,就連Thru-hiking這件事情本身,似乎都沒有太過精確或所謂普世的標準、解釋。
簡言之,Thru-hiking大致能解釋為長途的徒步,而所謂的「長途」並未有精確定義,但通常都需要耗費數月、甚至半年。最知名的路線,我想莫過於美西的太平洋屋脊步道PCT,全長4286公里的路線貫穿全美,從美墨邊境出發,最終將抵達與加拿大的交界,大概也是台灣最常聽聞的長途步道之一。當然,世界上的長途步道遠不止如此,美國境內的AT、CDT、紐西蘭的Te Araroa、歐洲朝聖之路Camino de Santiago、以及加拿大的GDT等,都同屬戶外圈裡廣為人知的長途步道。
而無論是上述的任何步道,全程都在1000公里以上,因此在某些出處會看到以1千公里作為Thru-hiking的里程門檻。但實際上這個距離也並沒有一個公定的絕對數值,只要是連續不間斷的、一口氣走完一段完整的「長途」步道,就可以被稱為Thru-hiking。近期也時常看到PCT中經典的John Muir Trail段落被稱作Thru-hiking,總長僅338.6公里,但或許是基於其歷史意義,還是有不少人認定其為Thru-hike。
回到那人聲吵雜的車站吧,透過簡單的問答我們才得知,原來他就是聽聞了台灣的山,才特意遠道而來。幾乎沒有消息計畫的他,打算到了台灣再觀望看看能去哪裡,因此看到了似乎同為"Hiker"的我們,便決定向我們詢問,也希望能解決他苦於傳統車站缺少英語標示和工作人員語言不通的困擾。
"If you guys don't mind, can I go with you?"
得知我們將要走兩天兩夜的卯木上畢祿後,他向我們詢問了路線的細節並瀏覽了稜線的照片,隨即問道。有些突如其來的提問讓我措手不及,用眼神向Fely求救後,也得到了同意的答覆。於是乎,原先兩人的組合多出了一位高大的異國隊友,由於習慣了Thru hike的快步調,我們約定一起走第一個半天的行程並共度一夜,隔日開始陡上後就各自努力,我們預計在稜線營地過夜,他則打算一天殺下松針營地,並在第三天一早出登山口,銜接接下來的能高安東軍行程。
既然組成了隊伍,似乎也該詢問雙方的名字了,來自斯洛伐克的他,在PCT上被其他健行者賦予了"Fly"的"Hiker name",而他的正職是在歐洲小有名氣的旅遊作家,經營自己的部落格、也曾出版過書。
所謂Hiler name是在長途步道上的一種習俗,由於路線非常長,大部分同時出發的人幾乎都會在後面的營地相遇,彼此之間互相觀察各自的特質,便會為其他健行者取下暱稱,也就是所謂的Hiker name。獲得Hiker name的人,在山屋留言本上,也多會以這個暱稱留言。可以說某種程度上,Hiker name也算是成為Thru Hiker的一道證明,是用雙腳與時光換得的表彰。
於是乎,意外成型的三人隊伍在公車最末排並肩坐著,興奮地聊著對Thru-hiking的嚮往與PCT上的種種。中途補給、換車後,我們抵達了這幾年經過無數次、卻是第一次搭公車來的小風口。此處距離畢祿登山口還有一段不短的公路,三支比出讚手勢的大拇指一齊立在路旁,或許是有異國朋友的壯膽,我這輩子第一次嘗試在路邊攔車。
載著冰箱的小發財從面前駛過,不一會兒又緩緩倒車回來:「只有貨斗可以坐,你們ok嗎?」遠比尷尬地擠在後座好上無數倍的提議,幾人不假思索地跳上車,享受了一趟合歡山上的敞篷飆風之旅。忍不住開懷地笑了出來,高海拔的冷空氣刷過髮梢,好冷、但好令人快樂。
滿懷著感激與司機大哥道別,整理好裝束,三人自大禹嶺登山口緩緩前進。望著眼前的陡上,Fly笑著說「PCT上可沒有這種路,都是平緩的大路,你們一定也走的完」。閒談間,起登的陡上一會兒便已落在腳下,我們轉入了森林裡的鬆軟土徑,又拐了兩個彎,腳步踩上了平坦的舊林道。留意著可以紮營的地點,隨後在一個道路拓寬處、芒草正巧空出了一個大缺口,望著正要便橘的天色,我們決定在此下榻。
好奇地端倪著我們的3F帳篷,Fly用登山杖支起的是Gossamer Gear的非自立帳,外觀看似相仿,價格卻差了遠不止一點。或許是發現了輕量化裝備的蹤跡,我們聊起來裝備的話題,對於老早就打量著對方裝備流口水的我來說,簡直是求之不得。「要不要背背看這顆背包?我覺得其實很舒服。」提起「沉甸甸」的輕量化包,由於不確定要走什麼行程,因此直接一口氣背了7天份糧食的Fly問道。
由於平時還有溯溪等路線需求,加上手頭上大部分的裝備也都還有些份量,因此輕量化包一直是一個印象中的奢侈品,卻始終不是自己首要考量的添購選項。難道有機會試背這種高價位的品牌,還是在挑戰輕量化包負重極限的18公斤之下,自然不能錯過這個機會。這輩子第一次試背無背板的大背包,或許是大量的健行經驗淬煉出極強的打包技巧,又或許是包體的設計本身便相當成功,背部服貼的感受絕不輸傳統的泡棉式背板,舒適度遠超乎想像。
又聊了好一會兒裝備,Fly突然問道,「你們聽過"Acroyoga"嗎?」看著我們疑惑的表情,Fly進一步解釋,Acroyoga是一種雙人瑜珈,中文比較直觀的稱為特技瑜珈,動作需要兩兩配合,一個人在下支撐、另一個人在上「飛行」,被稱作Flyer,是一種極需互相信任與專注的瑜珈種類。而Fly便是Acroyoga的練習與推廣者,也因為在步道上與其他的徒步者分享這樣的運動、讓更多人體驗成為Flyer的感受,而獲得了Fly的Hiker name。
意外獲得了難能可貴的體驗機會,Fly鋪好睡墊,仰面躺在林道上。我們從臥姿開始,將髖骨放在他的雙腳上,以手臂支撐後Fly使力一蹬,整個人就這麼水平地被推上了空中。緩緩放開雙手,下方的支撐者微妙的控制身體的角度,甚至可以讓上方的人緩緩旋轉、傾斜,在顫巍巍地平衡中身體彷彿真的飄了起來。
緩慢轉換著重心,身體神奇地從臥姿轉為坐姿、隨後是仰姿,再逆著流程換回臥姿,整個過程維持著一種看似靜態緩慢、實則隨時充滿著張力的靈巧平衡。而為了細微地控制每一寸的肌肉、做出每一次的微調,兩人必須要進入心流般的專注,也確實和瑜珈的追求相近。肢體的轉圜下,天色也漸漸轉為暗紅,掏出爐具炊具,我們交換著彼此的菜色,在屬於合歡越嶺古道的廢棄林道上,我們初次感受到了同為「Hiker」的一體感、也是初次感受到那股曾經只出現在紙墨上的Hiker文化。這一夜,享受著魔法般的Trail Magic,這或許是我們第一次被稱為、或認定自己為Hiker,在這滿載著記憶的古道上,我們品嘗著這專屬於Hiker們的一夜。
*註:Trail Magic指的是在長途步道中,時常有人設置意外的補給點,或許會是在缺水地區、藏在樹下的整箱礦泉水、也許是某些Trail Angels們在步道口擺出的宴席、又或者是路邊突然出現的冰鎮汽水,這些意料之外、卻又能讓Hiker們重新充滿電的「小確幸」在步道上便被稱作Trail Magic。本文取其直翻的意思,將其衍伸為「因為健行、因為步道而產生的意料之外的驚喜與情感流露」。
朝霞從林道盡頭亮起,樣貌相仿的兩頂帳篷在布滿碎石的小徑上依偎著,我們趕在天際透出明朗的湛藍前出發,順著平坦的林道繼續前行。或許是在長途步道上練出的腳程,Fly的步履飛快,我們也跟著提起速度,在林間順暢地移動著。斜陽不斷逡巡在樹影之間,變化莫測的光影可以說是早起的徒步者們最大的禮讚。
腳掌貼著岩面,橫渡過一段傾斜的裸岩,我們抵達了林道上切點,從此處繼續前行可以順訪關員駐在所遺址,但對此Fly似乎並沒有興趣,這次也就不打算特意造訪。如同前晚討論的結果,我們在此分道揚鑣,Fly將一路切上稜線後、下降至傳統路線上的畢祿水源營地,我們則預計在稜線營地過夜,享受高海拔的日出。
展開極為「有效率」的爬升,喘息間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體感上似乎很快便抵達稜線,自此之後是一連串綿延不斷地起伏,並在經過小完美谷後經過畢祿山南峰、一路攀升至畢祿山前的畢羊稜線。我很喜歡走在稜線上,雖然有時起起落落、有時前路漫漫,卻似乎讓自己有種持續前進的感覺,畢竟一條路、走就對了。緩步走在林木覆蓋的稜線上,周圍的植被提醒著自己這裡位處中高海拔,時而躍出的裸岩與崩塌,則聲明著這裡仍是台灣環境破碎而複雜的高山稜線。
掏出紀錄估算著抵達小完美谷、以及更遠方的營地的時間,今天的進度比預期中快上一些,或許有時間能在那想像中陽光普照的美好谷地來場日光浴。路徑規避著崩塌與危崖的致命,轉而鑽行在濕滑茂密的林間,切回稜線後又緊依著裸露的碎石邊緣爬升,誓要讓登山者完整體驗台灣高山的種種姿態。我們循著一條溪溝沉降,徹底後反彈向那瀰漫著熟悉潮濕氣味的濃密芒草路。
乾溝底的石頭略顯濕滑,遮著視線的細葉在強烈的日曬下織出一籃巨大的蒸籠,那是我最討厭的悶熱環境。後方的草叢騷動了起來,一名身材健碩的協作挑著滿載的巨大背架竄出頭來,隨後在我們的目送下如山豬般迅猛地闖過枝葉構築的網。想不到現在連這樣的非主流路線,也能看見協作的身影了。
草叢後不遠便是小完美谷,台灣的高山谷地似乎都有著相似的隱蔽特點,深藏於奇萊東稜支稜上的甜甜圈谷同樣需要擠過好一段植被茂密的溪溝路。找了個可以遠眺的高處,早我們一步抵達的協作已經搭起了帳,正拖出早先藏匿在一旁的藍色塑膠桶,掏出客人預定的過夜裝備。這似乎已成了台灣高山商業模式的常態,卻也是有些令人鼻酸的悲歌。
打著傘,炙熱的陽光已經超過日光浴所能容忍的上限,杯裡冰涼的西西里檸檬咖啡漾著氣泡,能在烈日下來上這麼一杯可謂是極為奢侈的享受。架起腳架、套上領巾,我們以群山和雲影為襯,印下了山社人似乎必須得有個幾張的高山畢業照。難得能夠在山上享受兩人的私密時光,不免俗地還是要留下些紀錄方便回味。
若說起小完美谷的路線,人們最「津津樂道」的似乎往往是谷地過後通往畢祿南峰的稜線,記錄上的時間也各自有著巨大的偏差,有如籠罩著一層神秘的不祥霧氣。起步後兩側高於腰部的箭竹與顯然比先前更陡峭的坡度,都讓人立刻了解到這段路線之所以不妙的原因。感受著心肺所承受的壓力,氣息重重刮擦過氣管,發出「哈!哈!」的聲響,重踏著土石、樹根、礫石交錯的路面,我們走在森林裡、走在岩石上、走在高山草原構築的模糊山徑間,稜線上絕美的風景牽引著我們,肩上的重擔與毫不留情地爬升則拖沓著雙腿。
闖出最後一片樹林,高山的錯縱稜線在眼前展開,我知道稜線不遠了,出聲鼓舞著後方的Fely。跨出最後幾步,將身體拉上龍脊般的稜線,美妙的曲線在藍天下展開,高山箭竹鋪成的絨毯輕輕覆上那凹凸有致的曲線。放眼望去,整條稜線一覽無遺,卻沒見著半個人影。興奮挑了一塊稜線旁最大、最平坦的空地作營地,獨享了好一會兒包場時光,搭好帳篷、鋪好了床,這才興沖沖地往畢祿山行去。
晴空萬里的畢祿山頂,點點白雲襯著層巒疊嶂的稜脈,山嵐如流水般淌過山坳谷地,台灣高海拔的景致總是這麼百看不厭、總是這麼如此令人沉醉。遠方,中央尖銳立的山形豎立著,如同完美的三角錐般毫無瑕疵,散發出陣陣令人膽寒、卻又無法自拔的引力。舉起鐵牌留下了合影,這是兩人初次獨自籌備的高山行程,也是我倆第一次自立登上的百岳。
暮色悄悄降臨,遠處傳來的人聲打破了我們包場稜線的幻想,首先是一組、接著是第二組、第三組…,空位本就不多的稜線營地,轉眼便塞滿了帳篷,我們所處的大空地又額外擠了兩帳、其他相對不平的畸零空地上也漸漸立起了形色各異的帳篷。面對這忽然熱鬧起來的景象,我們縮在帳篷門口的小空間,煮著加滿配料與肉片的泡麵。靜靜縮回帳篷內,設定好隔天看日出的鬧鐘,稜線上的頭燈卻仍一盞盞地增加著,早已人滿為患的營地顯然容不下這麼多人,許多摸黑抵達的人只得隨意挑塊幾乎無一處平坦的草地免強露宿。窩在專屬的小空間,高山的夜晚似乎不如預期的寒冷,我們期待著天明,懷著滿足與慶幸,陷入沉睡。
早晨,鬧鐘鈴聲輕輕將自己搖醒,我知道該起床了,深深的頭痛卻將身體狠狠按在睡墊上。一旁的Fely聽到動靜後也醒了,「我覺得我應該是高山症了」,我小聲地告訴他。會這麼確定,是因為這早已不是第一次遇到這傢伙—早在一年多前,在北二段鈴鳴山東鞍營地那個濕冷的早晨,我也是被同樣的疼痛給喚醒的。
迅速吞了顆具有血管擴張作用的丹木斯,我打算再睡一會兒,希望藥效能讓自己舒服點,反正等會兒就要下山了,心裡倒也不怎麼緊張。頂著清晨的冷鋒,我聽見Fely離開帳篷拍照的聲音,過了不曉得多久,他回來了,煮好熱水要我喝點。坐起身後,不減反增的頭痛與些微的反胃感讓自己深知這次的狀況更加不妙。迅速打包好裝備,我拄著登山杖,再度站上那條昨日令自己讚嘆不已的稜線—今早同樣的柔美,而我卻無心細嘗。
咬牙走上叉路口的斜坡,我們頭也不回地轉身下切,前往那個對我來說代表著安全的海拔。鑲滿亂石的土坡,因乾燥而覆上了一層砂,有如奇萊北峰的破碎下切路讓出乎意料的兩人倒抽了口氣。硬撐著因頭痛而喪失大半體能的身體,掙扎地下著坡,轉了個彎,踏過幾段鬆土,右轉了個彎,滑溜的岩石像在開著令人笑不出來的玩笑。太陽照上高處的稜線,身旁的植被不知何時變多了,我們即將跨過森林縣,腳下的坡度也在不知不覺中緩了下來。
身體傳來的飢餓感喚醒了大腦的知覺,頭部的疼痛在高度的下降中減緩了許多,思路變得清晰、從昨晚至此都尚未進食的身體也終於開始渴求熱量。掏出腰際的行進糧迅速補充了點,卻仍不敢肆意放慢腳步,繼續朝著登山口前進,務必得趕上下山的最後一班公車。不一會兒,看似無路的斷崖落差在森林裡割出了一道口,腳邊綁著的扁帶向下延伸,紀錄上最出名的垂直岩壁到了。滿布樹根與岩塊的表面成了最好的手腳點,加上額外打上的ㄇ字鐵與扁帶,老實說遠比稜線下切的陡坡要好爬許多。
迅速切下樹林,遠方的流水傳出細微聲響,諾大的水源營地下方是一方清澈的活水,我們在此補水、梳洗,卻不敢大肆停留。時間的壓力催促著兩人的腳步,稍作一會兒便又急匆匆地離開。漫長的林道彷彿沒有盡頭,思緒飄回兩年前的萬榮林道,同樣的樹林、同樣的小規模崩塌、以及同樣一程不變的道路,唯有手上的地圖和路邊的里程樁,能作為前進的證明。路旁又一台廢棄的機車,那是所有林道共同的標記,我們用過午餐,繼續向前趕路。Delay的時間已不足以讓我們照原計畫走回小風口,只能祈禱稍晚的中橫公路上,有願意順路載我們一乘的好心司機。
路左,樹枝綑綁而成的木梯和金屬路牌,標示著最後一段高繞的路口。曾經暢行的820林道在幾年前的風災中嚴重損毀,在我們出發的那時還必須經由大禹嶺登山口的高繞路徑,多花上半小時以上的時間高繞過林道口的大規模坍崩,才能重回那平坦的林道。曾經的我們便在那整晚墜著落石的林道口露宿,潛心整備著接連三天的精實溯登行程。
爬上看似不太穩固的木梯,終點已經不遠了,可舉頭卻只看見令人絕望的陡坡。超過45度的羊腸小徑向上延伸,一眼就是要繞道稜頂的氣勢,每當喘著粗氣爬上一段,下一段同樣難纏的坡道便會再度現身。終於走上窄稜,腳下怵目驚心的大崩壁讓人不由得為之讚嘆,忽爾,我們闖入了樹林,下降的體感幾乎代表著高繞就要結束。我們在林間的空地旁發現了前天傍晚與Fly一同走過的岔路,在走過前方的水泥台階就是公路了。回想著那奇妙的一天,如今彷彿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在「禹嶺尋梅」的題字下,我們步入台14甲公路,懷著難以言喻的滿足與慶幸,為這兩天半的奇幻旅程畫上句點。
卯木上畢祿的路線,在今年登山大爆發的背景下,有著越來越多的紀錄,沿途的景致多變,稜線的風光也無限美好,是一條可以說不容錯過的路線。整趟旅程隨充滿著意外與波折,卻仍令自己萬分珍惜。兩人久違的獨自上山、巧遇異國的夥伴、老天的賞臉、以及平安地化解危機,無論在心靈上還是經驗上,都是極為飽滿的養分。
綜觀整條路線,以具有一定登山經驗的人來說並不難,劇烈的爬升對於容易產生高山症的人—如我,則是一必須特別留意的隱憂。回頭看來,這仍是一趟盡善盡美的旅程,雖仍留下了寫遺憾,但那或許才是驅使我們再度踏上那曲折山稜的最大誘因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