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蓉子

蓉子的父親是著名的牧師，擁有自己的教堂。孩提時代的蓉子，每逢主日清晨，就會去父親教堂的花園裡剪花、插花、拉鐘，並擔任唱詩班的風琴手。在這優雅自然的生活裡，教堂的鐘聲、風琴演奏的音樂、鑲在教堂的玻璃所反射出的彩色光澤，種種虔誠與肅穆的氣氛，薰陶出蓉子柔美溫和的個性。在文學上，她最早接觸的不是《詩經》、《楚辭》，也不是唐詩、宋詞，而是古希伯來民族的詩歌。宗教詩的活潑旋律和音樂氣息，成為蓉子創作精神中的基調。

蓉子初中時，開始對寫詩滿懷憧憬，當時她最愛讀的兩本書是冰心的詩集《繁星》和《春水》，這是她寫詩前的啟蒙詩集，對她影響甚鉅，還曾因此獲得「冰心第二」的稱號。除了冰心，她還找了宗白華的《流雲小詩》，甚至是翻譯的泰戈爾詩集《新月集》、《漂鳥集》等來閱讀。稍長，又喜歡上徐志摩、戴望舒等人的作品。讀多了前輩詩人的作品，蓉子感到心靈深處的「詩蟲」逐漸被喚醒，每當內心感動時，就忍不住想以詩的形式和語言表現出來。在初二時的一次作文課上，她寫詩的願望已經強烈到了「手癢不能忍」的地步，於是甘冒被老師責罵的風險，以一首即席寫成的「新詩」代替作文交了上去。沒想到老師不但沒有責備她，反而稱讚「『東西』不錯」。這番鼓勵讓她沉埋在心中的詩種子獲得了舒展。

民國三十八年，蓉子來到臺灣，生活安定，於是埋藏內心已久的詩種子開始發芽茁壯。民國三十九年到四十一年間，她在當時最早的新詩園地—《自立晚報．新詩週刊》上不斷的發表作品，這些作品後來集結成第一本詩集《青鳥集》。民國四十三年，在一個詩人大會上，蓉子邂逅了詩人羅門，一年後兩人結為夫婦，成為詩壇佳話。兩人在創作上互相供應養分，並加入藍星詩社，埋首努力創作。民國五十年，蓉子出版了第二本詩集《七月的南方》。此後，她在詩壇的活動頻繁，訪問、座談不斷，足跡遍及韓、菲、美等地，努力於文化交流及發揚新詩等工作。蓉子和羅門並曾在第一屆世界詩人大會上，獲得了「大會傑出文學伉儷獎」。

「青鳥」的稱號，除了呼應蓉子第一本詩集《青鳥集》之外，「青鳥」一詞在蓉子的詩裡也代表著幸福的追尋，因此評論者向來都愛以「青鳥」稱呼蓉子。

青鳥之所以被視為幸福的象徵，起源於比利時作家梅特林克於一九○九年出版的劇本《青鳥》，其故事如下：

吉吉兒和米吉兒兩兄妹為了幫助一位生病的女孩，在神仙貝里倫的指示下，和一群精靈四處去找尋幸福的守護神—青鳥。他們遊遍回憶之國、夜宮殿、森林、快樂堡和未來之國，都找不到青鳥，在他們心灰意冷之時，才赫然發現原來青鳥就在自己的家中。這一連串經歷讓他們明白—真正的幸福，其實就存在自己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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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子出版了詩集《青鳥集》後，成為知名的女詩人，年輕、美麗，散發著耀眼的光芒。當時的羅門看過蓉子的《青鳥集》後有了愛慕之意，及至見到她本人，便下定決心要捕捉這隻青鳥。於是，羅門每天寄上一封限時信，以情書和情詩來打動蓉子的心，有時甚至親自送信到蓉子的宿舍，趕送一天的心曲。在羅門生日那天，他邀請蓉子共度，那天正值颱風侵襲，雨夜裡，羅門送蓉子回宿舍，三輪車拉到門口，兩人捨不得分手，就又拉回羅門的住處，羅門不放心下車，又往蓉子宿舍拉。兩人就在風雨中定情，展開了愛戀。十多年後，羅門寫下〈我的箭在颱風夜射入青鳥的心房〉，回憶這段往事。

羅門曾表示自己能夠全心投注於詩與藝術，必須要感謝與他同在「詩」中生活的妻子，他說：「她從小信主的善良心地以及待人溫厚和藹的性情，尤其是她對我的慰勉，使我在平日生活中，獲得很好的安定感。」

蓉子與羅門在性情、生活習慣、待人接物以及創作風貌，都有不同之處。例如：在生活上，蓉子在不趕時間的情況下，只坐公車不坐計程車，她寧可把錢花在出國旅遊；羅門則為了節省時間，只要出門必坐計程車，因為他認為在人的生命中，時間是最重要的資產。羅門是個急性子，說話直快，常得罪人，詩作偏於探討內在精神，呈現知性風格；蓉子待人則是溫厚和藹，善體人意，作品充滿柔美的抒情風格。

看似迥異的性情和創作，蓉子和羅門兩人卻能相輔相成，並肩同行，在詩壇可以說是一對神仙眷侶。

羅門與蓉子擁有一間美麗的「燈屋」，裡頭各式各樣的燈全是他們親自設計、製作的，用木條、草繩、蒸籠、鋁片、瓶蓋、餅乾盒等材料，做出像中國塔、火箭、摩天樓與水晶球的燈，充滿藝術趣味。除了燈，還有壁畫和一些新穎別緻的擺設，平時常有藝術家、詩人等來此聚會。他們在此款待客人，也在此寫詩，每當羅門要創作時，就會開一盞小燈，不停的播放貝多芬的交響曲，蓉子也會靜靜的離開，不去打擾他。燈屋見證了兩人的愛情，也照亮了兩人的創作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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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作品特色

蓉子的作品得獎無數，研究臺灣女性詩人的學者鍾玲認為，在題材與風格上，蓉子的詩有多樣化的特色，包括描寫現代女性的內心世界、抨擊都市文明、歌頌大自然，還有旅遊詩、詠物詩，以及對時事新聞的感懷等。其中最突出的兩種特色為：

蓉子的組詩〈維納麗沙組曲〉描繪處於現代工商業社會中的女性──一位獨立自主，不假外求的女性。蓉子說：「維納麗沙這個名字所代表的就是古典與現代的結合。」其筆下的女性，外在大都端莊、自制自重，帶點傳統女性的矜持，內在卻敏感堅強，具有女性自覺的現代思維。如〈維納麗沙〉詩裡說：「維納麗沙／你不是一株喧譁的樹／不需用彩帶裝飾自己」。因此我們常可以在蓉子詩中，發現「我」是一位含蓄溫婉，又能反省自覺的女性形象，符合其處於新舊時代交界的生活背景。

蓉子歌詠自然的詩作，如〈七月的南方〉，節奏明快，想像豐盈，表現出大自然的和諧及宏闊的生命力。其詩所呈現的自然，大都充滿生機，富有大地女神生生不息的形象。蓉子本身的人生觀即是樂觀豁達，因此詩中處處洋溢對生命裡真、善、美事物的讚揚與肯定，再輔以流暢的節奏，讀來深具渲染力。

在語言技巧方面，蓉子的詩向來以溫婉的筆調見長，鍾玲認為她運用比喻的技巧非常高超，相當注意詩的節奏感，強調文字的試驗，善於鎔鑄其他文體入詩。

四、作品欣賞

從此向南—

從都市灰冷建築物的陰暗

繞過鳥聲悠長的迴廊

南方喚我！

以一種澄澈的音響

以華美無比的金陽

以青青的豐澤和

它多彩情的名字。

去到南方的柔美

去到那不住召喚我、吸引我的嫵媚—

靈魂的方向從記憶中升起

翠嶺遠映低迴

蔦（ㄋㄧㄠˇ）蘿向南方纏繞

群鳥向南方展翼

一種古老的願望奇異的豐寧

我夢的雨樹郡！

我的小園沉冷已久

長年掩覆於深深啞默

每一扇窗都封鎖著冷寒和岑（ㄘㄣˊ）寂

到晴朗的南方去

七月蔭穠葉密

我鬱鬱的夢魂日夜縈（ㄧㄥˊ）戀

如斯不可企及的豐盈！

讓陽光鋪路　推開這雲濃霧重

讓陽光為我鋪橙紅金黃的羊毛氈直到南方

我便去追蹤、追蹤他暖暖的足跡

去探詢靈魂成熟的豐盈！

綠色乃是一種無比的豐衍

不斷地從它的本質再生出來

又迅速地漾蕩開去……

無限的蒨茂中含蘊著無盡的生命

有些柔媚、有些濃密、有些蒼勁

而自由舒卷的葉子們如密密的雨

正竊竊地低訴南方的豔美

青枝若夢

青枝以夢姿伸向遠方

因茂密而刻刻滴翠……

空氣中正流布鬱熱的芳馨

小樹盡如花嫁時的衣飾

繁柯因不勝美的負荷而低垂

啊！一片彩色的投影一種無比的光豔以及

隱藏在叢綠深處的歡美

看踴躍葉子的海

光輝金陽的海

對於棲留在灰黯中的心是無比的歡悅

對於習慣於冷漠單調的眼睛乃彩色的盛宴

到處是引蔓的繁縷　喧噪的地丁

紫色桃色的矢車菊

燃燒的薔薇

傾陽的向日葵　金紅鵝黃的美人蕉

而夏正在榴火的豔陽中行進

在鳳凰木熊熊的火焰中燃燒

（節選自《千曲之聲》文史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