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是為了開始好好生活。
散步,不只是探索,透過腳步和線條,每一步都在創造屬於我們的城市。
當我還有足夠的生命力時,我整理我的園子,當有一天雜草的生命力勝過我後,這片土地還給它。——鍾鐵民〈生命力〉
第一梯次的一位學員在速寫本上,抄下這段句子。
那時才剛出發,在高雄文學館門口的燈箱上讀到它。直到最後一天作品交流,她唸出這段句子,我們才知道,早在出發前,那份情感就已攫獲她,促使她跟我們分享觸景傷情的真摯情感。也因為她的真情流露,我們一個接一個,用作品說出自己的故事......
散步作為一種習慣,每個人有不同偏好,不同人會產生不同散步路線,狀態、時間長短也不一樣。觀察周圍,散步就像是使用全身進行的閱讀活動,也像是在創造屬於自己的閱讀路徑。在這座城市的中央公園,我們能夠進行什麼樣的閱讀?
由於高雄文學館建築座落在中央公園內部,見證了公園不同的變化,2018年,建築一側添增了另一棟建築李科永紀念圖書館,更早之前的2010年,中央公園經歷過全面改造,從原本具體育色彩的運動空間,轉型成森林公園的樣貌,曾經位於高雄文學館建築後方的前金區游泳池,也成為現在中央公園內的生態池。
這些城市中的變化經驗,是共同屬於我們的。只是,每個人只擁有記憶中的片段,我們該如何將這些經驗組織在一起?
透過導覽散步,進行一趟路上觀察之旅。觀察植物樣貌的變化、建築形式的細節,結合散步與繪畫,用紀實創作,記錄城市空間和當下狀態。
我們在公園走動,與平時使用公園的人相遇。有人好奇地看著我們,偶爾跟著一起走一段路,有人看我們寫生,也有人在與我們擦身而過的時候,提醒著關於某棵樹、這段小徑的資訊。我們甚至不知道,是否因為我們散發著什麼氣息?
我們這群人彼此既陌生,又熟悉,只因為一起走進一座城市裡的公園,走出一段過去不曾經驗,屬於我們的路線。散步,就像保持距離但無比親密的共同創作,讓我們對一棵樹、一個句子,消化出深刻的回憶。我們也走出牽引自己的方法,輕輕觸碰彼此:每個人的故事,也因為散步時光,以及創作的努力,最終坦露出來。對我們來說,不僅僅收穫彼此的故事,從此,當我們走過一道對他人來說平凡無奇的草坡,那將不再只是一片綠意盎然、傾斜的草地。
第一梯次啟程,在中央公園開始漫步。不久,我們爬上公園中的一個草坡。
當過去二十年在城市生活的回憶彼此交錯,面對功能改變的公園,消失的中山體育場,周邊商場沒落和餐廳的建成,言談之間,翻找曾經對這片多邊形土地的記憶,彼此都有曾經不同的入口。直到現在,一起被收束在當下。
我們將會想起,散步過程創作、散步過後的討論,從中汲取生命力,然後,再次交還給它。
第一天,我們走過整座公園。
用紀實創作,速寫一座城市的具體方法和過程,究竟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我們從文學館出發,走過李科永紀念圖書館的廊道,前進到網球場。這時,學員開始對於這個公園,產生一些既陌生又熟悉的疑惑:某些地點,似乎開始召喚一些瑣碎的記憶。有人想起,他從來只有走過另外半邊公園的記憶,記得城市光廊、記得餐廳,卻從來不知道這半邊的情況;也有人,記得自己曾經熱愛在新崛江、玉竹商圈逛街,但是,只使用中山路對面的商業區域,卻從未想過跨越中山路,到對面的中央公園走一走;更有人,對於中山體育場的回憶,和當下的空間疊合在一起。
本次邀請到負責植物生態導覽的講師容麗娟,以生態考察為名,透帶大家過觀察解說和體驗,召喚擁有一座城市綠地的感知。為了讓大家能夠一邊散步一邊保持紀實創作、學習的意識,也邀請針對不同主題,進行寫生、繪畫教學的古春玲老師,用「城市速寫」讓大家記錄在特定空間的移動路線,結合繪畫和經驗書寫分享自己的感受。 透握生態導覽,我們的身體和腳步,自然而然地帶著我們對於公園中的某些生態和區域產生興趣。就這樣,大家漸漸進入身心放鬆的狀態。雖然生態導覽的過程,會著重帶大家認識植物,但不僅是體驗知識性吸收,也想帶動真正生活在一個「地方」,「擁有」公共空間的意識,而不會只是「有目的」的前往定點,忽略了路徑和過程。
李科永紀念圖書館一側,有一棵以巨大氣根擴張領地的榕樹。
我們經過一些榕屬的植物,觀察它們的氣根,注意到這些氣根因應水氣,伸出彷彿有意圖的「手指」;經過刻意栽植的山蘇、新鋪的草地,植物互生纏繞的現象....民眾經過我們,告訴因為前陣子大雨,養工處重新扶正的一棵菩提樹。之後,我們又來到一個被「雕塑」成特殊造成的大榕樹底下。大家開始觀察這個雕塑的過程怎麼進行,有些氣根的末端,還有一些不同材質的支柱,被人仔細的把氣根分開、撐高....每個人對於這件事產生不同的看法,有人覺得不自然,有人覺得有趣,也有人覺得,真是一段需要長時間採取的行動。
我們繼續走過網球場,又遇見另一棵身體經過民眾長期雕塑的榕樹。
這天,發送一張小小的活動視覺紙片當成伴手禮,鼓勵大家,回家用這張紙片,繪製或者創作一個速寫章節的小封面,並且記錄今天的心情,嘗試把對於公園散步的期待,化成更具體的準備過程。
第二天,我們在定點寫生。
生態導覽的容麗娟老師、城市速寫的古春玲老師,在第一天結束之後,選出幾個學員特別有感覺、有反應的植物和場景。第二天,我們直接前往這幾個地點,分別停留15-20分鐘,讓大家嘗試寫生,體驗如果實際想把空間和植物速寫下來,會遇到怎樣的創作困難?
最開始我們在生態池畔停留,有人研究著水中的莎草,它螺旋的葉子生長的形狀迷惑了我們。也有學員背對著水,看向第一天,我們遇見樹下拍照女子的大葉雀榕。就在昨天,麗娟老師告訴我們,這兩棵狀態差異非常大的樹,其實都是大葉雀榕,大家驚訝不已。這兩棵相鄰的樹,其中之一,茂密的綠,還爆滿榕果,另一個卻是一地落葉,稀疏秋黃。於是,我們各自用自己的視角去繪製它們。有人喜歡保持距離的觀看,也有人站在樹底下,畫下榕果生長的細節。
兩棵相鄰的樹,卻有著不同的生態表現,大家面對它們玩味了許久。
有學員選擇在樹下觀察細節,也有學員選擇保持一段距離畫出它們的整體樣貌。
接著,我們來到一片沙地,好幾棵擁抱自己的菩提樹。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就這樣站在樹下,仰頭看著它們,過了好久,才繼續前進到第一天發現的旅人蕉小坡。因為這邊可以就近觀察旅人蕉,所以我們也在這裡寫生。有些人被黃荊的葉子吸引,大部份都採集了它的葉子,和它伸出的花穗。
因為我們逆著第一天的路線反向走,很快又來到了一棵獨立於草地上的緬枝。因為它有很低的分岔,樹皮光滑,一位婦人,爬在它的身上,拉開腿部按摩,輕微的搖晃著,這兩天都有見到她。這時天色比昨天暗的快,我們又回到最初的草坡,學員們自動自發的爬上坡,開始觀察華盛頓椰子和大王椰子的樹葉差異。也有人持續不懈的做著記錄。最後回到文學討論室,提醒大家,明天就是帶著畫具,在室內創作、整理記憶的日子。
這個種植旅人蕉的小丘,是第一天就場勘好的寫生地點。
公園裡的每棵樹、每個角落,都有使用者的觀察和選擇,進而發展出一段日常生活的切片。
天色漸暗,我們也沿著路線回到草坡,自然地躺下來休息。
第三天,我們在室內創作。
第三天高雄突然下起大雨。很幸運的,因為我們本來就預計這天要在室內工作,於是準備了一些紀實創作的書籍、城市速寫的作品集,還沒有開始畫的時候,大家聽著雨聲、翻著書,靜靜閱讀。透過散步的導覽體驗,我們要找到自己喜歡的主題、角落、植物,專注的重新理解它。至於要畫得多細?要畫它的整體還是局部?取決於你思索自己跟它的關係,我們的視角,要能呈現我們的體會和故事。
速寫過程,透過每一筆畫的時間,我們也沉浸在回憶裡。
聽到這裡,也許是因為許多人都是第一次嘗試,之後,大家就在雨中的窗邊,開始專心著手繪製自己的速寫作品。有人望著窗外的雨,有人專注繪畫,有誰問起老師怎麼做的時候,其他人就一起湊上來看。因為我們都會獲得一本全新的速寫本,所以每一頁,都可以用不同的畫筆、素材玩玩看。其中有一位學員,過去曾經在商業設計工作領域很長一段時間,每一頁都很精美,對於樹的綠、枯,也自備不同材質去呈現,剪裁牛皮紙、運用信封,學們笑著說,每一頁都是驚喜。
同學使用活動主視覺紙片和公園中採集到的植物,製作的小封面。
最後交流討論的時候,古春玲老師要大家把自己最想呈現的那一頁,一起攤在桌上。我們按照順序講出自己畫出來的看法。放眼望去,桌上都是植物,然而,在這些植物的背後,學員們從老師指導、調整的細節開始分享,同時也開始吐露自己的生命經歷。就這樣,我們在觀看繪畫作品的時候,不知不覺的更加認識彼此。有學員從來沒有嘗試過繪畫,羞靦的在每一個步驟都需要大家的鼓勵;有學員傾訴對父母的思念,有學員其實手會顫抖,需要堅強的意志力才能拿筆畫出分明的線條;也有學員是在身體不能動彈過後很多年,才能夠重新開始走路,而現在,可以跟我們一起散步。
有學員是很多年的繪畫老師,因為家人紛紛離開,現在孤身一人,意識到並沒有什麼是真正能留下來的,也就不確定為什麼人會需要畫畫?但同時,也有學員是學習繪畫很多年的學生,反過來安慰對方:曾經聽說「藝術是一輩子的事情」。學員畫了很多年,都沒有辦法達到非常好的狀態,但是創作並不是為了累積才有意義,單純而只是愛,多年下來,能夠擁有創作美好事物的能力,並不容易,既是所愛,似乎不用為了否定意義刻意停下。
我們從植物,聊到藝術和興趣,聊到毛衣和親情,從公園散步,到攤開彼此的輿圖,在其上,分享自己的路線。不知不覺,第一梯次就這樣結束了。而高雄文學館,也收穫短短的,但是滿滿的一條公園路線。
大家把自己最想呈現的一頁,攤在桌上,手繪植物後面,連結的是各自的生命經歷。
中央公園生態導覽.容麗娟
高雄人,曾任高雄市文化愛河協會理事長、台灣時報專欄作家、鳳信電視 台「好書坊」節目主持人,現為高雄市立美術館、生態園區導覽員。作品《彩霞滿天》收錄於幼獅兒童文學童話選集,另著有童詩集《喜荋的花園》。
植物速寫城市速寫.古春玲
高雄人,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系國畫組畢業,曾任中山高中,現任屏北高中美術老師。長年擔任高雄市立美術館導覽員,經營「古的工作室」教授繪畫技巧。畫室早期以兒童繪畫班、指導學生術科考試集訓,曾帶學生出遊寫生、登山健行,體驗美與自然;目前以成人教學為主,依據委託設計繪畫主題課程,在藝術推廣中生活,用畫筆持續帶動美的體驗
活動企劃與活動記錄.藍念初
高雄人,1988年出生,2014年以「現代詩的語言問題」研究,畢業於成功大學中文所。長期從事文字與手繪的觀察記錄、跨領域藝術與聯覺的解讀和互譯、體驗形式設計,嘗試將文本分析技術轉化成藝文參與的基礎,現為高雄文學館企劃專員,持續於館內從事文學跨藝人體實驗。
企劃.城市散步.現地創作工作坊
時間│10/5(二)-10/6(三)-10/7(四) ,15:00-18:00
導覽│容麗娟.速寫|古春玲
時間|10/12(二)-10/13(三)-10/14(四) ,15:00-18:00
導覽|容麗娟.速寫|古春玲
時間|10/19(二)-10/20(三)-10/21(四) ,15:00-18:00
導覽|陳坤毅.速寫|古春玲
講師|古春玲.主持|藍念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