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XXX.息系魔法師

　　下定決心到伸手敲門，花了索羅一個深呼吸的時間。問也沒問來訪者是誰，卓根便道「請進」。辦公室內已有先客，是兩位面生的黑袍生，看上去明顯是年級更高的女學生們。見到來人，卓根很客氣地對兩位女學生頷首，結束正在說明的理論，兩名黑袍生也向他道謝與告別──待她倆走出去後，卓根就像過去在基礎魔法課上會做的一樣，俯首向稍候了一會的兩人致意。「大人的身體似乎已經無恙，老夫這就放心了。」

　　「啊……謝謝您。」沒料到會先被關心，索羅反射性地回以躬身。「只是行應做之事，大人。」慈祥的老臉上是和藹微笑，卓根這才進入正題，詢問兩人來意。

　　該來的終究會來。眼前的年邁教師，是在入學剛上課時就展現了異於旁人的態度、喊自己大人的第一人。也是在上生物課的森林裡迷路時，幫自己找到出路的人。雖然校長說要保密，但，並沒有透露這是跟誰的對話、也沒有提示，只是問問的話……明顯感受到心跳在加速，索羅微微抿唇。「那個，想請問『回想』……」

　　「原來是這麼回事嗎。」笑容依舊未減半分，卓根倒是相當乾脆地截斷未竟的話語。他伸出魔杖，在空中畫了一個圈。「我們換個好說話的地方吧，大人。」

　　輕聲道出移動咒，三人眼前的景色自辦公室融解為守林人的木屋前。「這時間剛結束夕巡，應當能拜訪。」卓根向兩人微微頷首示意跟上他後，邁開腳步踏上木屋的階梯，伸手按上門。「兩位大人請進。」像當自己家一樣，卓根推開門扉。室內所有樑柱跟擺設全是木造，暖黃的燈光能安撫心靈、劈啪作響的壁爐正在燃燒柴火。豐富的自然氣息與雅緻感讓索羅不禁有些心動──假如要選個地方渡假，這間房子絕對是個很棒的選擇。「這裡是守林人一族所居住的。」

　　才剛開口介紹，木造階梯的旁邊便傳來充滿警告的男音。「卓根大人，這兩人是誰？」原先似是蜷在階梯旁、一匹毛色青綠的狼沉聲開口。豎著尾巴、伏低身子、水藍色眼瞳充滿殺意、彷彿隨時會衝過來咬斷來客喉嚨──是守林人養的寵物？目不轉睛盯著毛色綠的異常美麗的狼，索羅在一瞬間忘記了不安。

　　「用你的靈敏嗅覺聞聞看吧。切記保持距離──兩位大人有著不容侵犯的力量。」像在回答今晚的菜色，卓根對碧綠色的狼作出提議，莫葉與索羅僅是雙雙站著任由那匹狼在兩人身邊繞一圈嗅來嗅去──

　　越聞敵意越減，最終抬起水藍色的眼眸輪流看過兩人後，綠色的狼伏低下頭。「失禮了，大人。」牠步向卓根身後，分兩趟從牆邊側頭推來兩張椅子給索羅跟莫葉後才重新蜷伏到卓根腳邊。

　　「那麼，再次回到正題。」短暫的騷動過去，卓根溫和的目光看向兩名年輕人。「大人想詢問的內容是什麼呢？」

　　「那個……」才被打斷的問句要重新說出並不困難。只是，如果卓根老師聽不懂這個問題的話，是不是對話就只能到此為止……「請問……」即使如此，讓問題懸在那裡，也不是一個好方法。「卓根老師……知道要『回想』什麼……嗎？」

　　問句讓空氣陷入沈默，莫葉不自覺揚起一邊的眉──索羅的問題，是把不是本人就不會知道解答的疑問丟出去給老師啊。然而聽見問題的卓根，神情依舊和藹。「大人。」他的笑容慈祥，像是在回答孫子的爺爺。「要回想的事物，老夫認為大人會比老夫更為清楚。」意料中的回答讓莫葉暗暗吁了口氣。「大人回來之時，肯定會明白一切的。」

　　「明白……一切……」只能愣然地重複老師話語，索羅抿起嘴唇。如果自己真的是那個什麼「大人」的話、如果自己真的是什麼厲害的人物的話──為什麼，什麼都想不起來呢。

　　「是的，大人……」安穩的菸嗓回應了這份焦急，卓根再次開口。然而──

　　「有一事，老夫亦有些在意。」他沒等兩人回應，逕自往下講述：「那是大約十多年前，流傳於全世界非人生物之間、一個變了調的傳說……上古時期，由妖精的鐵匠所打造出來的一對兄弟劍，持有人們將其雙雙合璧之時，便能發揮出最大的力量。」卓根才說到這裡，索羅便感到不知怎的空氣有些刺人。緊繃的敵意是從旁邊保持沈默的莫葉身上散發出來的。

　　而卓根還在說故事。「傳說，當年兄弟劍的兩名持有人，以輝煌之姿屢屢擊敗進犯烏努文的敵人，一次又一次守護這塊妖精與精靈聚集最多之地，免於人類或其他種族的危害。只是，在那一次的平定之後，這個傳說就成了神話……」年邁教師的笑容黯淡下來，索羅亦在同時注意到莫葉壓低了下顎。他這舉動是在等老師講完──

　　現在不是為了得不到解答懊惱的時候了。

　　意識到稍後搞不好會發生衝突，索羅重新坐直、又吞了口口水。「兄弟劍在那時的戰爭中紛紛失去了蹤影。」卓根的語調有些哀傷，卻還是堅持講下去。「這件事讓成為妖精與精靈們心靈支柱的傳說失去了色彩，於是，他們流傳起另一個說法──亞奧劍正待『誓約之子』出現而回歸、普莫劍則是失去力量而流落他方，只要力量恢復便會回到這裡，與『被選中之人』一同為了守護烏努文而現身。」

　　持有亞奧劍的誓約之子、與被選中之人──雖然隱隱約約已經有這種感覺。艾夏琳跟海莉所認為的、流傳於傳說之中的誓約之子，會不會就是有這把劍的莫葉……

　　「該說真話了吧？」手探進斗篷內，莫葉緊盯卓根老師，接在此句之後，原本蜷在地上的公狼亦迅速地起身、呲牙警戒有威嚇之意的莫葉。「想奪劍還是想殺了我們？或者兩個都想？」不客氣的問句自身邊少年口中拋出，他按著劍柄站起身，像是下一刻就會拔劍出鞘。見狀索羅不禁仰首──

　　「莫葉……」

　　「別說話。再多說下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懷疑起卓根說故事的用意，莫葉隻手橫擋在索羅前方。「你倒下進醫療中心時他也在。」冷漠的視線輪流看過卓根與綠狼，莫葉守護身邊人的意志相當堅決。「誰知道這個人是不是黑魔法師假扮的或者同伙？」冷冷地吐出質疑，索羅不禁愣然。原來，莫葉一直都在想著這些──

　　「莫葉大人。」年邁的教師毫無懼色，甚至漾開溫暖的笑意。「這樣就是最好的。」他的視線帶著欣慰。「老夫並無加害之意……相反的，倒是對莫葉大人有個請求。」

　　「請求？」聽見意料之外的目的，莫葉即使姿勢仍然緊繃，敵意卻明顯收斂了些許。

　　「是的。」他低下頭，氛圍與第一次的基礎魔法課堂結束後、單獨留兩人下來時一模一樣。「請您在索羅大人回來前，保護好大人。」

　　「什麼……」沒有解答莫葉的疑問，卓根只是依言將自己真正的目的道出。「大人就拜託您了。」

　　恭謹順從的態度讓莫葉在遲疑兩秒後，總算撤去戒備。他看了一眼抿唇的索羅、又看了眼卓根──雖然不知道他在說的『大人』具體是誰、甚至索羅看起來也毫無頭緒，但是，保護索羅這件事情本來就是自己想做的。不用他說，索羅的母親絮姐也已經拜託自己照顧索羅了。在這個沒有人可以相信的世界，既然已經萌生想跟索羅成為同伴的念頭、願意對這個人付出信任，那連這點危機感都沒有怎麼行呢。雙方才剛停下警戒，木屋的門便被推開，傳來相當有朝氣的中性嗓音。

　　「小恩恩──我回來──了？」有著狼耳與狼尾的短髮麗人眨了眨與地上的狼相同顏色的水藍鳳眼，偏頭看向索羅與莫葉。「卓根大人也在……這兩位是您之前提過的客人？」

　　水藍色的鳳眼、漂亮的碧綠色頭髮，總覺得跟醫療長相當神似……虛浮的感想恍惚掠過腦海，索羅才隨著卓根老師的舉動一起向來人點頭致意，地上的狼突然發話。「我不是說不要那樣叫我嗎？竟害我在大人面前丟臉！」

　　「有什麼關係，這樣叫很可愛啊！」與醫療長相貌神似的狼耳麗人原地舉起手橫上眉梢，向索羅跟莫葉行了禮。「歡迎兩位大人！我是小恩恩的二姐，在這裡當守林人，叫我青陽就可以了！」

　　「莫葉。」跟著報上姓名，莫葉也輕輕頷首。發現大家在做自我介紹的索羅趕緊從善如流的跟上。「那、那個……我是索羅……」

　　「莫葉大人跟索羅大人嗎──我去泡茶給你們！晚餐想吃點什麼？雖然是我煮的，不嫌棄可以嚐嚐看喔！」

　　「不勞煩，我們差不多要告辭了。」直接了當拒絕青陽的邀請，莫葉沒有再坐回木椅上。意識到莫葉並不想繼續待下去，索羅趕緊自位上起身跟上莫葉的腳步。想問的問題已經問完了，還與守林人姊弟打了照面，雖然問題並沒有得到解答，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那個聽上去好像很厲害的傳說，以及卓根的態度都說明了他是可以相信的。

　　「那麼。」見兩人準備離去，卓根亦站起身。「老夫送兩位大人回去吧。」

　　「謝謝，卓根老……」還沒道謝完，被喚名的老者便先提起了微笑。「大人，老夫有從荷莉絲那裡聽說，您似乎對魔法系別有些疑問。請您安心，大人的魔法系別並不艱深，也不困難……毋須著急，僅需回想便可。」他的神情一貫的柔和，循循善誘的模樣讓人倍感親切。即使不解其意也不想讓老師失望，索羅最終輕輕地點頭──與索羅相距一公尺的老人見狀才舉起魔杖。「此處為始，移現彼方……」他道出移動咒，將兩人平安送至學生餐廳的門口後才俯首離去。

　　注視老人的背影，索羅安靜地抿唇──究竟要回想些什麼，實在沒有頭緒。他們在等待的人，真的是我嗎？而如果想起了所謂的『一切』……現在的這些生活，是不是就會通通消失？沒有解答的不安在心底流竄，直至身邊的少年再次開口輕喚。「走吧。」「嗯。」像要把不安都拋諸腦後，輕輕回應後，索羅才跟上走入學生餐廳的莫葉腳步。

　　是夜，忙碌一天後的兩人各自入睡。索羅夢見自己似乎代入了誰──那人不疾不徐地登上石階、站到視野遼闊的某處石造觀景台上──在平台盡頭等待的，是與卓根老師相仿外貌與年紀的老人。他倆在晴朗豔陽高照之下，一起看向遠處的茂密樹林。老者兀自開口。「大人。老夫仍無法參透彙整……」視線停留在一片綠意的他，句子輕的彷彿會隨風溜走。「您的魔法所屬系別，涵蓋的知識實在過於廣闊了。」

　　這話讓自己所代入的人物搖了搖頭。「你誤會了，姆拉特。不是那樣的。」中性的嗓音溫和而堅定，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就像是在重新組合一幅拼圖那樣。」

　　一面解說，夢中的人一面伸出手。「我能領略的程度，或許比任何人都淺而且單純……」語音剛落，兩人面前遠方的樹林內便傳來一聲鳴啼──隨即是隻顏色奪目的鳥禽一飛衝天。

　　「那是瓦倫汀一族的信鳥……受傷了嗎？」

　　「如你所想，姆拉特。」回答老人的問題之時，俯衝過來的禽鳥映入眼簾、拍拍翅膀緩衝速度後、乖巧地站上隔空治癒牠的魔法師伸出的指尖。「我的魔法，是所有魔法之中最為簡單的。」

　　「是嗎。」白髮蒼蒼的人伏低了視線。「老夫一心認為魔法對大地而言僅能稱作奢侈……看來這想法過於自私了。」伸手輕撫信鳥，老人取下便箋後又讓牠自治癒了牠的大人手上起飛離去。

　　「姆拉特。」施術的魔法師語帶笑意。「你鑽研了每一個系別都能使用的魔法、整理並且編撰出『基礎魔法』這個概念……光是這點，就足以證明你並非一個自私的人。」溫柔的聲音沒有消停。「還請抬起頭吧。這是屬於你的驕傲事蹟──」

　　融於空氣中的讚聲彷彿蕩漾的水面、漣漪似暈開，催促索羅睜開雙眼。房內的室友已經開始漱洗，水聲渺遠清脆──才爬起身子回想剛才的夢，房外遠處的走廊便傳來了充滿朝氣的熟悉喚聲在叫自己跟莫葉。

　　是洛德學姐在呼喚，但房門應該是鎖著的……下床要去應門，索羅快步走向門口──然後與從廁所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