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LXIII.潛入作戰

　　面對洛德出的難題，亞隆深知沒有退縮的餘地，亦只是深呼吸緩解心緒──在他身邊的緹娜湊近了一點，偏頭由下而上迎向那道緊張的視線。「沒問題的，亞隆。」她對著一路共鬥至今的大男孩瞇細好看的深邃紅眸，溫和的笑容彷彿能融化一切的夕陽。「我相信你辦得到。」

　　「交給我吧。」在這句鼓勵後立刻振作起來的亞隆捏緊了魔杖，其變化的速度之快令洛德也忍不住笑意。

　　不久後，洛德用冥音指揮海莉跟第三班的成員們一起放低身姿，在樹叢的掩護下迅速確實地靠近斑駁的建築。路途中洛德也分配好了誰要從哪個位置潛入，露露則是透過驅使夜行昆蟲得知裡頭的人員分佈，回報了騎士團的眾人裡面的情況──往地下室的樓梯口位置有一人、有缺口的三樓位置有一人。雖然想驅使飛蟲去地下室探看，但是中途就失去音訊，很可能是被施加了結界一類的魔法。而不用說，那樣的結界肯定是用來囚禁人質的。

　　也就是說，已知的對手至少有兩人。

　　而不知道是因為似曾相識的地點、還是最近發生太多事的關係，索羅總有種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即使莫葉就在身旁仍難以平息的不安，究竟是為什麼……

　　一面留意挨在身後不遠的索羅、感受著空氣的躁動，莫葉判斷出現狀──探查的飛蟲失去音訊很可能代表他們已經被發現位置，而且，屋內感覺上不像是只有兩個人在──恐怕不能夠再拖延了。彷彿呼應莫葉的心聲，洛德低聲開口：「等等我會數十，數完我們就潛入──記好各自從什麼入口進去尋找人質，我們在三樓會合。」意指要倒數十秒，洛德與海莉對看一眼，彼此頷首作為有接收到指令的信號。

　　緩下呼吸，洛德輕啟緋唇：「十……」

　　不知道是過於直白的在解讀這句指令、又或者是剛從『別墅』離開的影響，洛德才剛開口，莫葉便像離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破窗而入──冰姈教過的，通緝犯因為身份跟立場，早已習慣潛入觀察。在哪裡搞什麼小動作這些事也是他們擅長的範圍。正面突入既能夠打亂他們的步調、也能讓預判失效，這對相對外行的人來說才是絕佳的致勝時機──而且也不是沒有來過。

　　在騎士團的指令與跟冰姈的實戰之間，莫葉毫無猶豫地選擇了認為對實戰有幫助的那一方。

　　「咦？」「什……」來不及阻止或是開口，傻在原地的海莉與洛德只能眼睜睜看著莫葉高速離去的背影，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索羅在他起步後沒多久也跟了上去。半張口的洛德很快意識到現狀不僅是自己人措手不及、對手似乎也被窗戶碎裂的聲音吸引，有了動靜──「三樓的人往下移動了！」道出新的發現，露露趕緊喊了洛德。「而且好像有不少事先設置好的陷阱，不能讓莫葉他們自己去！」

　　「抱歉了我沒有把指令說清楚──沒時間了，先掩護莫葉，然後找出人質！」雖然承認了說明不足，洛德還是有些好氣又好笑──普通會像這樣子衝出去嗎？「各位騎士跟上！」雖然已經追不上莫葉了，但還追得上索羅。當機立斷放棄巧聲無息的潛入，洛德一揮手讓兩班的騎士兩兩一組跟著突入。

　　在遠處盯梢的楚彬跟黎恩自是察覺了洛德班跟海莉班明確的速度落差、以及看起來沒那麼有餘裕的指揮動作，楚彬很快猜出那大概是莫葉做了什麼意料外的舉動。

　　「不愧是莫葉──還沒輪到我們，再等一會。」低聲讚許見習生的果斷，忖度著黎恩看見的話大概會浮現很有趣的表情，楚彬趕緊忍住險些浮出的笑意，喚了自己跟楚楓班眾騎士──包含了皇麒跟皇麟兄妹，維持蹲踞姿勢隻手撐地，幾人安靜地等待時機。

　　雖然不知道人質是誰，但楚彬很清楚，既然會採用這樣的誘敵方式，要不是真是純粹的陷阱、要不就是那個人質真能動搖誰。已經得證過黑魔法師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扭曲洛德所見，那麼也得做好相應的準備才行。

　　畢竟還有另一對不知道是敵是友的兄妹在。

　　逕行闖入建築不到兩秒，莫葉便扭身避開了彷彿選拔賽預選時，場上用來干擾跟催眠選手的魔力彈。發射之處沒有人在，恐怕是事先設置好的陷阱──在外面埋伏等候的時間內，通緝犯大概早就把可以潛入的位置都做過了手腳。這是經過思考、只針對亞薩奇爾魔法騎士團的戰術。

　　很快理解現狀、意識到危險的同時，眼角餘光見到遠處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口有個身影。才轉過臉去，便看見充滿威脅、尖端凝聚了魔力的魔杖，其持有人正是曾經在任務的捲軸上看過的女通緝犯──偏頭躲過朝臉撲來的攻擊，毫髮無傷的莫葉注意到需要逮捕的女通緝犯朝地下室倉促移動。

　　『目標去地下室了，我去那邊！三樓那邊拜託你了！』雖然洛德說要在三樓會合，但既然對方如此行動，代表那裡很可能有什麼必須隱藏的事物──好比說人質。思及此，用主從誓約回報了現狀的莫葉一面躲開用石塊跟魔力等做成的陷阱、一面跟去地下室。

　　莫葉的話語讓曖昧不清的思考與情緒逐漸安定下來。聽見他的拜託，索羅不知怎的精神開始能集中──莫葉的表現是因為他信賴著自己，這事實鼓勵了被信任的人必須向前。為了不辜負這份信任，索羅決定去找出可以上樓的階梯。聽著後方海莉跟洛德她們兩班騎士跟上來的腳步跟呼喊聲，獨自行動的見習生繼續在昏黑帶有潮溼霉味、越發狹窄的一樓其中一條廊道上前進。

　　明明現在是早上、也是白天，建築物內卻如此冰冷而昏暗。石造的建築雖然表面斑駁、有不少地方毀損，卻有某種微妙的痕跡。痕跡處與周遭景色別無二致，卻不知怎的能感受到似乎被留下了什麼──這種感覺，就跟期中測驗時使用延遲咒文、準備轉移前感受到的很像。

　　推測出自己曾經遭受過綁架的這裡被通緝犯留下了不少陷阱，黑沈沈的走廊盡頭，抿唇好鎮定自己的索羅發現了階梯。那邊沒有任何人在，看來通緝犯跟她的同夥早已不在一樓。雖然不是孤身前來卻是以落單的方式前進，不由得讓人心跳加速。而跟以往不同的是，儘管手裡沒有魔杖，也沒有像創校祭典那時一樣不安──冰姈教過的，魔杖本並非必須。而且，雖然並不想回憶──被抓的人質在這麼死寂的空間恐怕也相當的害怕。得趕緊將對方救出來才行。

　　暗暗做了深呼吸，索羅小心翼翼地踩出一步，準備上樓──「索羅。」後方傳來的聲音促使索羅回眸。那是再熟悉不過的班長洛德。不苟言笑的她充分地展現出第六班班長這般正氣凜然的職稱該有的氣質，令索羅不由得停下腳步。她跟露露兩人似是藉著露露的探查早一步趕到了這裡。

　　叫住了一直以來被各種暗中針對的見習生，洛德與露露加快腳步湊到索羅身邊。「終於找到你了──海莉他們會從另一側的樓梯上去、亞隆跟緹娜去找莫葉了，這邊我們一起上去。」清晰地告訴索羅現在的情況，洛德似是已經把握了這裡的構造。

　　「這裡每層都有兩個樓梯可以上下，而且有不少適合潛入的位置都被設下陷阱……看來對方很熟悉這種作戰呢。」一面囁嚅現有的情報，洛德示意索羅跟露露跟在她身後，一齊走上僅有兩人寬的階梯。她想保護自己人的心情從無言的舉止中能窺見的一清二楚。索羅輕輕地以鼻音回應班長，階梯上僅能聽見三人放輕的腳步聲與正規裝的金屬配件摩擦聲。

　　跟在班長身後，索羅想起冰姈曾經說過黑魔法的概念。其原理是「不正當的利用他人的廢棄物」，也就是說，能夠使用黑魔法的黑魔法師，依據各自的能力不同，可能有著還是可以使用原本系別的魔法師在……就像冰姈現在可以使用並非禁忌的魔法那樣。而這裡埋伏的魔法陷阱與單一的石造建材，說明了這一次的對手當中，其中應該有一個是岩石相關系別的魔法師──

　　「蹲下！」命令聲截斷了思緒。意識到危險，索羅立刻配合洛德的指令放低重心，同時看見一名身穿象灰色長袍、側頰垂著一條淺棕色辮子、相貌美型的冷峻男性。即使他看上去不像個壞人，但不用多說也知道，他肯定是女通緝犯的同夥。他的手上握著石塊，其中一塊精準地嵌在樓梯旁的牆上、還在冒著煙──要是沒有蹲下，肯定會砸中臉。那石塊上有著讓人不舒服的感覺，很有可能已經被施了什麼魔法，只待啟動……狀況尚未釐清，索羅便發現在那個象灰色長袍的男子腳邊，有個雙手被禁錮於身後、遭到五花大綁、嘴也被封住的人影。

　　即使被洛德跟擋在人質前方的男子擋住了一半的視線，索羅還是能夠從那個氛圍跟長相輕易辨認出人質的身份。時間彷彿靜止、與敵人的距離似是開始延長──從胸腔猛然竄起的溫度與衝動迅速灼燒起理智，腦袋與意識開始發白發熱的索羅想也沒想便繞過洛德、往男人與人質的方向跑去。

　　「不能過去！」連洛德的驚呼都無暇理會，索羅一扭頭便躲開了男子朝自己丟的石頭。石塊爆炸的聲音像是斥責、也似咆哮──為什麼一直沒有發現？為什麼覺得只有自己跟騎士團被針對？為什麼只認為會傷害到莫葉？明明黑魔法師們掌握了這麼多自己的情報跟動向！就是因為從來沒有考慮過，才害得現狀落入這般田地──憤怒與懊悔逼使索羅加快腳步，意識到索羅的速度漸趨加快，男子亦冷靜地一把揪起人質身上的綁繩便往三樓逃去、任由代表亞薩奇爾的見習騎士追過來。

　　不顧一切追趕著兩人的索羅就在踩上樓梯之際，看見早已站在三樓樓梯口的男人朝上樓的自己扔來一把石塊。意識到危險卻沒有猶豫，腦袋在發熱的索羅一伸手便在半空凝聚出一層透薄的防禦障壁，精準地擋下散於各處的爆炸。沒有時間思考是怎麼辦到的，索羅僅是將意識集中到對手的目的是想讓空中揚起遮蔽視線的粉塵──這是為了要再補一擊？還是為了要逃跑？

　　腦袋明明一片空白、動作卻比平時更為靈活。週遭的空氣似是在耳畔低聲敘說對方逐漸拉開了與自己的距離。逐漸散去的粉塵讓視野重新清晰，感受不到男子的追擊之意，索羅很快領略到他想帶著人質逃跑的意圖。不管這是不是陷阱，為了抓住通緝犯、也為了救回人質，索羅三步併作兩步躍上階梯，扛著人質的男子正好躍上過去自己被靖扛著帶走前所站的殘破墻角處，明亮起來的環境讓追趕著他們的索羅見到被拽著帶走的人質那雙求救的目光。

　　都是自己的錯。都是自己害的。

　　幾乎承受不住的高漲情緒混合成一團亂七八糟的壓力，逼使追趕綁匪的索羅逐漸難以呼吸。

　　眼睜睜地看著罪犯綁走人質是不行的。得救人。得告訴對方不要害怕。得讓人質知道不會被丟下。沒錯，就像上次莫葉做的那樣──

　　「媽媽──」再也壓抑不住滿腔情緒，索羅以從未有過的音量咆哮出聲。

　　◇◇◇

　　一路追趕著另一個通緝犯，莫葉深入敵營隻身闖進地下室，卻發現比想像中寬敞的裡頭空無一人。剛才追趕的女性彷彿憑空消失、空氣中更是充斥令人不舒服的黏膩感。這裡沒有人的氣息、也沒有任何魔法的痕跡，看來往地下室逃的舉動僅是將自己引開的誘餌……被她給逃跑了不說，也沒看見人質，這次的作戰是不是又會像第一次出任務時一樣以失敗收場……不對。如果這是為了引開自己而做，那麼敵人真正的目標，不就是──

　　心臟似是涼了一截。猛然意會到初次對峙時敵人真正想對其動手的對象，莫葉暗自握緊尚未出鞘的亞奧劍劍柄。他們的目標八九不離十跟上次一樣，得盡快趕回去索羅身邊──盤據胸口的不安讓預感成真。回頭趕路到一半便看見追來的亞隆跟緹娜，莫葉才想要開口，主從誓約便傳來了索羅的強烈心緒。

　　憤怒、懊悔、還有難以衡量的不甘。

　　這是索羅從未有過的高漲情緒。肯定是出事了。而那究竟是什麼，從上一樓找到通往二樓的階梯、跟著亞隆緹娜他們在二樓跟海莉班的數人會合時，聽見在三樓的索羅發出的咆哮，莫葉立刻就明白了。

　　敵人所俘的人質，正是認為自己在新世界出生長大、跟著唯一的至親共同生活至今的索羅生命中最為重要的人物──絮梅。

　　她的溫柔與呵護、還有對索羅的照顧跟疼愛，即使只有一面之緣也讓人印象深刻。如果沒有她的照顧，恐怕索羅不會有任何美好的回憶；如果不是因為這位母親的幫助，索羅身上的一公尺魔咒也不會有得到解決的機會。這些卑劣的罪犯，到底是用什麼方式綁架到絮梅的？而且，他們是怎麼知道……思考到一半便回想起來，兩人確實在前往學生餐廳的路上提過索羅的母親會來的事。

　　僅憑這樣的線索，通緝犯就能鎖定目標嗎？怎麼想都相當困難，肯定還有著其他的理由。這種精準度，彷彿是直接在哪裡偷聽過他跟索羅的對話──沒錯，好比時常監聽大地、並且也派人追殺自己的管理者們。雖然沒有想過、卻不代表這不可能……至今為止那些找來的通緝犯，難不成也跟『管理者』是一夥的？

　　還沒等莫葉想清，一面趕到三樓的眾人便見到索羅攀上斷垣殘壁、試圖踩上去好追捕誰──抬眼看往破損建築外的天空，果真見到了佇立半空中的象灰色袍男子，他的身邊還漂浮著任務上的女通緝犯。面無表情的男子把人質架在自己身前，手臂緊扣著絮梅的脖頸、居高臨下地看著索羅──面露痛苦的絮梅因無法呼吸而開始掙扎，卻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

　　莫葉捏緊了袍下的劍柄。這個位置想做什麼會被敵人看的一清二楚，難以暗中行動……敵人要加害絮梅只是一瞬間的事，再怎麼快都趕不上他殺死人質的速度；加上那男人架盾牌一樣讓絮梅擋在前方的角度，如果在這裡用魔法攻擊，實在沒有把握可以只打到那個男的，遑論女通緝犯還守著他的背後。就算用移動咒上去，沒有立足點、現狀也不清楚他們用的是哪種魔法，要是貿然出手卻中了黑魔法反而本末倒置。雖說事先跟冰姈練過手，對中黑魔法沒輒這點也不會因此有所改變。關鍵時刻竟什麼都做不了嗎？空氣中那個讓人不舒服的黏膩感也沒有褪去，如果像之前一樣，絮梅這個人質只是為了轉移注意力的誘餌，實際上對方另有目的──

　　在急迫需要救援的人質與可能會有的陷阱之間，莫葉想起了冰姈的交代。

　　『這支魔杖只有在你認為碰到你自己也無法解決的事情時才能還給弟子。』

　　他趕緊看往爬到已經毀損的牆根上、站直身子在最前方與空中的通緝犯一行對峙的索羅。後者亦在同時朝天空中的男性開了口。

　　「把媽媽──還給我！」

　　　　　　　　　　　　　　　　　　《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