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要如何生起「佛心」?
讓我們回到金剛經的開頭。
當佛陀從舍衛大城乞食回來,吃完飯,收拾起他的缽和外衣,洗好雙足,坐定之後:
「這時,有許多比丘走到世尊那裡,紛紛用額頭頂禮他的雙足,並繞著他向右繞行三圈,然後在一旁坐下。
與此同時,尊者須菩提也來到大眾聚集的會中,坐了下來。
接著,他從座位中站了起來,將上裙搭在一肩上,右膝跪地,雙手合十,向世尊彎腰鞠躬後,對世尊說:
『希有的世尊!菩薩們受到您、如來、無垢者、正遍知者何等的幫助!菩薩們受到您、如來、無垢者、正遍知者無上的付囑!
他們,世尊!這些開始實行菩薩乘的人,應該在何種狀態中安住?又應該要如何修行?如何降伏他們的心念呢?』」
— 金剛經笈多譯本白話釋義,第二分
觀察須菩提的提問,須菩提並沒有提到「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的「善男子、善女人」(鳩譯,第二分),而是問:「開始實行菩薩乘的人,應該如何降伏他們的心念」,這和生起「佛心」,又有什麼關係呢?以下,讓我們一一分析:
關於要運用什麼手段、經由什麼過程,藉由「眾生心」、來生起「佛心」之問題。
佛陀的回答是:
開始實行菩薩乘的人,要利用「一心」(eka-citta,笈譯,第六分) 作為手段,經由「一切想遠離」(sarva-saṃjñā apagatā,笈譯,第十四分)、或「一切想捨離」(sarva-saṃjñā vivarjayitvā,笈譯,第十四分) 的過程,生起「實想」(bhūta-saṃjñām,笈譯,第六分),而成為「獨一無二的純淨之心」(eka-citta-prasādam,笈譯,第六分)。
簡單地說,生起「佛心」的方法,就是要藉由眾生自己的「一心」(eka-citta),「跳脫」妄識的區囿,「躍入」諸佛的「大心」之中,成為含容自己、與其他眾生、以及世界的「獨一無二的純淨之心」(eka-citta-prasāda)。
eka 意為「唯一的」、「單獨的」。
citta 意為「心」。
prasāda 意為「明晰的至福」、「寧靜的慈恩」,有「超越」之意。
eka-citta-prasādam 意為「獨一無二的純淨之心」。
所謂「即心即佛」,就是由eka-citta,成為eka-citta-prasāda。這稱為「一念相應」,也就是前述、如何生起「佛心」的問題之解答。
「一念相應」出自《華嚴經》。
《經》云:
「又作是念:
三世所有:
一切諸佛、
一切佛法、
一切眾生、
一切國土、
一切世間、
一切三世、
一切虛空界、
一切法界、
一切語言施設界、
一切寂滅涅槃界,
如是一切種種諸法,我當以『一念相應慧』,
悉知、
悉覺、
悉見、
悉證、
悉修、
悉斷。
然於其中,
無分別、
離分別、
無種種、
無差別、
無功德、
無境界、
非有、
非無、
非一、
非二:
以不二智,知一切二;
以無相智,知一切相;
以無分別智,知一切分別;
以無異智,知一切異;
以無差別智,知一切差別;
以無世間智,知一切世間;
以無世智,知一切世;
以無眾生智,知一切眾生;
以無執著智,知一切執著;
以無住處智,知一切住處;
以無雜染智,知一切雜染;
以無盡智,知一切盡;
以究竟法界智,於一切世界示現身;
以離言音智,示不可說言音;
以一自性智,入於無自性;
以一境界智,現種種境界;
知一切法不可說,而現大自在言說;
證一切智地,為教化調伏一切眾生故,於一切世間,示現大神通變化。
是為第十『無下劣心』。」
— 大方廣佛華嚴經卷第五十五,離世間品第三十八之三
由最初發願的一念,至最終成就的一切智地;
由願、而力,終而成就如來知見、力無所畏;
以「一念相應慧」,悉知、悉覺、悉見、悉證佛心光明,悉修、悉斷無明闇蔽。
此即「無下劣心」之樣貌。
金剛經相應的段落在第六分:(以下僅引笈譯)
*第六分 (上):
evam-ukte āyuṣmān subhūtir-bhagavantam-etad-avocat| asti bhagavan| kecit-sattvā bhaviṣyanty-anāgate-'dhvani paścime kāle paścime samaye paścimāyāṃ pañcaśatyāṃ sad-dharma-vipralopa kāle vartamāne, ye imeṣv-evaṃ-rūpeṣu sūtrānta padeṣu bhāṣyamāṇeṣu bhūtasaṃjñām-utpādayiṣyanti|
bhagavān-āha| mā-tvaṃ subhūte evaṃ-vocat| asti kecit-sattvā bhaviṣyanty-anāgate-'dhvani paścime kāle paścime samaye paścimāyāṃ pañcaśatyāṃ sad-dharma-vipralopakāle vartamāne, ye imeṣv-evaṃ-rūpeṣu sūtrāntapadeṣu bhāṣyamāṇeṣu bhūtasaṃjñām-utpādayiṣyanti|
「如是語已,命者善實世尊邊如是言:『雖然,世尊!頗有眾生,當有未來世、後時、後長時、後分五百、正法破壞時中、轉時中,若此中,如是色類經中、說中,實想發生當有?』
世尊言:『莫,善實!汝如是語:雖然,世尊!頗有眾生,當有未來世,後時、後長時、後分五百、正法破壞時中、轉時中,若此中,如是色類經中、說中,實想發生當有?』」(笈譯,第六分)
其中,
bhūta:是bhūta 的賓格,意為「清淨的」、「真實的」、「存在的」。
saṃjñām:是sṃjñā 的賓格,意為「意識」、「認知」、「想」。
bhūta-saṃjñām:意為「清淨的認知」、「真實想」。
utpādayiṣyanti:由ut + pādayiṣyat 兩字構成,是ut + √pād 的使役動詞未來式,意為「將生起」、「將成立」。
*第六分 (下):
te bodhisattvā mahāsattvā bhaviṣyanti| ye imeṣv-evaṃ-rūpeṣu sūtrāntapadeṣu bhāṣyamāṇeṣu eka-citta-prasādam-api pratilapsyante|
jñātās-te subhūte tathāgatena buddha-jñānena, dṛṣṭās-te subhūte tathāgatena buddhacakṣuṣā, buddhās te subhūte tathāgatena| sarve te subhūte aprameyam-asaṃkhyeyaṃ puṇyaskandhaṃ prasaviṣyanti pratigrahīṣyanti|
「『彼菩薩摩訶薩當有,若此中,如是色類中、經句中、說中,一心淨信亦得當。
知彼,善實!如來佛智;見彼,善實!如來佛眼。一切彼,善實!無量福聚生當、取當。』」(笈譯,第六分)
其中,
te:是tad 的第三人稱複數,意為「他們」。
bodhisattva:由bodhi + sattva 兩字構成,意為「覺悟的眾生」、「菩薩」。
mahāsattvā:由mahā + sattvā 兩字構成,意為「有力的眾生」、「摩訶薩」。
bhaviṣyanti:是√bhū-1 的未來式,意為「將成為」、「將成就」。
ye:意為「其人」。
imeṣv:意為「此」。
evaṃ:是eva 的副詞,意為「如是」。
rūpeṣu:是rūpa 的方位格,意為「外觀」、「形色」。
sūtrānta-padeṣu:意為「經典的一部分」。
bhāṣyamāṇeṣu:是bhāṣyamāṇa,√bhāṣ-2 的現在被動分詞方位格,意為「被講說」、「被談論」。
eka:意為「唯一的」、「單獨的」。
citta:意為「心」。
prasādam:是prasāda 的賓格,意為「明晰的至福」、「寧靜的慈恩」。
eka-citta-prasādam:意為「獨一無二的純淨之心」。
api:意為「此外」、「再者」。
pratilapsyante:是prati + lapsyante,prati + √labh 的未來式,意為「將要恢復」、「將要明瞭」、「將要知道」。
jñātās:是√jñātas 的主格過去被動分詞,意為「已知」、「被知」。
te:是tad 的第三人稱複數,意為「他們」。
tathāgatena:是tathāgata 的工具格,意為「如來」。
buddha:意為「佛」。
jñānena:是jñāna 的工具格,意為「智」。
buddha-jñānena:意為「佛智」。
dṛṣṭās:是√dṛṣ-1 的主格過去被動分詞,意為「已見」、「被見」。
buddha:意為「佛」。
cakṣuṣā:是cakṣus 的工具格,意為「眼」。
buddha-cakṣuṣā:意為「佛眼」。
sarve:意為「全部」、「所有」。
te:是tad 的第三人稱複數,意為「他們」。
sarve te:意為「他們全部」。
aprameyam:是a + prameya 的賓格,意為「深不可測的」。
asaṃkhyeyaṃ:是asaṃkhyeya 的賓格,意為「無量不可數的」。
puṇyaskandhaṃ:意為「福聚」。
prasaviṣyanti:是pra + saviṣyanti,pra + √sū-2 的未來式,意為「將要生起」。
pratigrahīṣyanti:是prati + √grah-9 的未來式,意為「將要獲得」。
前引第六分上、下二段的大意是說:
須菩提問:「是否在佛滅後、正法將滅時,會有人在聽聞金剛經後,能夠生起真實的佛想呢?」
世尊回答說:「不要這麼悲觀!須菩提!即便在佛滅後、正法將滅時,也會有人在聽聞金剛經後,能夠生起真實的佛想。
此人,能以他的『一心』、契接『獨一無二的純淨之心』,猶如以兩眼對著如來的兩眼:他『知道』如來、『看到』如來;如來也以佛智『知道』他、以佛眼『看到』他。」(依笈譯翻譯為白話)
如來佛智、如來佛眼,就是「如來知見」。
「如來知見」出自《法華經》。
《經》云:
「如來方便、『知見波羅蜜』,皆已具足。
舍利弗!『如來知見』,廣大深遠、無量無礙,力、無所畏、禪定、解脫三昧,深入無際,成就一切未曾有法。」
— 妙法蓮華經卷第一,方便品第二
「知見波羅蜜」,就是「般若波羅蜜」。
「知、見」都是名詞;「如來知見」,就是「如來的知、見」,亦即「超越的知、見」之意。
「知」是「思想」,「見」是「看見」;「波羅蜜」,即「到彼岸」;「知見波羅蜜」,就是「能到彼岸的知、見」、或「已到彼岸的知、見」之意。
「般若」(prajñā),翻音不翻意,或譯為「智慧」;查其原意,原為「超越的知、見」,故「般若」就是「如來知見」。
《法華經》云:
「舍利弗!云何名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
諸佛世尊欲令眾生『開』佛知見,使得清淨故,出現於世;
欲『示』眾生佛之知見故,出現於世;
欲令眾生『悟』佛知見故,出現於世;
欲令眾生『入』佛知見道故,出現於世。
舍利弗!是為諸佛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
— 妙法蓮華經卷第一,方便品第二
諸佛的教誨,只有一個目的:要使眾生能夠「開啟」、「顯示」、「證悟」、「進入」如來的知見,而沒有小乘、中乘的阿羅漢、辟支佛、四禪八定、想受滅正受等「漸修」之事。
《法華經》云:
「諸佛智慧甚深無量,其智慧門難解難入,一切聲聞、辟支佛所不能知。」
— 妙法蓮華經卷第一,方便品第二
偈云:
「世雄不可量,諸天及世人、一切眾生類,無能知佛者;
佛力無所畏、解脫諸三昧、及佛諸餘法,無能測量者。」
— 妙法蓮華經卷第一,方便品第二
為什麼一切聲聞、辟支佛不能夠理解佛的境界?是他們的修為還在漸階學習的階段、「知、見」還不夠深入到佛的層次嗎?
不是的。原因是:他們的「知、見」、和大乘修法的「知、見」,基本上是不同方向、不同性質的兩回事,猶如緣木無法求魚、蒸砂不能成飯,用錯誤的方法,永遠無法獲得「如來知見」。
以爬山為喻:在爬山時,天空被諾大的樹叢、樹蔭給遮住了,但是到了山頂,天空和陽光就出現了,回頭一望,下面則是綠意盎然的森林。而二乘的「知、見」,卻好比在分析那些圍繞在身旁的蔓草樹藤,是怎麼長出來的,分析之目的,是為了幫助他翦除擾人的蔓草和樹藤,以便求得暫時的清淨與安寧。
聲聞、緣覺運用他們的「知、見」,來「觀察」五蘊和合的現象,生起無常、無我之「想法」,以輔助對於世間慾念之厭離,好清安、無障礙地修習除滅「想、受」之「滅盡定」,此「知、見」,《法華經》稱為「思量分別」,「如來知見」不是由「思量分別」能夠獲得的,所以說:「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唯有諸佛乃能知之。」(妙法蓮華經卷第一,方便品第二)
《法華經》云:
「辟支佛利智,無漏最後身,亦滿十方界,其數如竹林,
斯等共一心,於億無量劫,欲思佛實智,莫能知少分。」
— 妙法蓮華經卷第一,方便品第二
縱使滿十方世界、如竹林般密密麻麻的辟支佛,用他們的思惟意解共同一心推求,經百、千、萬、億年、無量劫之久,也無法觸及「如來知見」於一分。
為什麼呢?因為「如來知見」非由「思量分別」所能理解,而必須援用大乘修法「向內心虛妄根源參究」的「知、見」,才能夠直直地通達、直觀地領受。
前述,援用「向內心虛妄根源參究」的「知、見」,以「開啟」、「顯示」、「證悟」、「進入」「如來知見」的大乘修法,在《法華經》中,具體的段落如下:
《法華經》云:
「佛曾親近百千萬億無數諸佛,盡行諸佛無量道法,勇猛精進、名稱普聞,成就甚深未曾有法,隨宜所說意趣難解⋯
佛所成就第一希有難解之法,唯佛與佛,乃能究盡諸法實相,所謂:諸法如是相、如是性、如是體、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緣、如是果、如是報、如是本末究竟等。」
— 妙法蓮華經卷第一,方便品第二
偈云:
「本從無數佛,具足行諸道,甚深微妙法,難見難可了;
於無量億劫,行此諸道已,道場得成果,我已悉知見。
如是大果報,種種性相義,我及十方佛,乃能知是事。」
— 妙法蓮華經卷第一,方便品第二
雖難可了、難可見,但已知、已見,故名為「佛」。
證悟「諸法實相」,即名為「佛」,故「唯佛與佛,乃能知此事」。
《法華經》云:
「如來亦復如是,則為一切世間之父,於諸怖畏、衰惱、憂患、『無明闇蔽,永盡無餘』,而悉成就『無量知見』、力、無所畏,有大神力及智慧力,具足方便、『智慧波羅蜜』,大慈大悲,常無懈惓,恒求善事,利益一切,而生三界朽故火宅,為度眾生生、老、病、死、憂、悲、苦、惱、愚癡、闇蔽、三毒之火,教化令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 妙法蓮華經卷第二,譬喻品第三
要以「智慧波羅蜜」,也就是「知見波羅蜜」,使「無明闇蔽,永盡無餘」,成就「無量知見」。
此即前述,援用大乘修法「向內心虛妄根源參究」之「知、見」,打破虛妄根源,直接承接「如來知見」,一念相應,而成就「佛心」。
簡單地說,就是:一心直進,用「心眼」將「無明闇蔽」(無始無明) 看破。
前引數段《法華經》經文,無非是在闡述「由eka-citta,成為eka-citta-prasāda」的道理。
類似的敘述,亦可見於《楞伽經》:
《經》云:
「大慧!是故,欲得如來隨入身者,當遠離陰界入心、『因緣所作方便』、生、住、滅妄想虗偽,『唯心直進,觀察無始虗偽過』、『妄想習氣因』、三有,思惟無所有、佛地無生,到『自覺聖趣』,自心自在,到無開發行。如隨眾色摩尼,隨入眾生微細之心,而以化身,隨心量度諸地漸次,相續建立。是故,大慧!自悉檀,善!應當脩學。」
— 楞伽阿跋多羅寶經,一切佛語心品第一之上
「唯心直進,觀察無始虗偽過」,即遠離「因緣所作方便」,直接、直觀地朝心中的「無明闇蔽」參究,(此「無明闇蔽」即「妄想習氣的第一因」),而去「感知」、「看見」無所有、佛地無生的「自覺聖趣」。
這也就是前述金剛經第六分的:「此人,能以他的『一心』、契接『獨一無二的純淨之心』,猶如以兩眼對著如來的兩眼:他『知道』如來、『看到』如來;如來也以佛智『知道』他、以佛眼『看到』他。」之意。
以上,乃大乘「知、見」之梗概。
相對地,二乘的「知、見」,卻是對於因緣和合的生滅現象進行「觀察」、所生起的「思量分別」。
二乘的漸階修習,雖說是「止、觀雙運」,仍不外乎以「知、見」、「觀察」因緣和合之生滅現象,生起「無常、苦、空、無我」的「想法」。其中,「觀」,就是「知、見」。
如《阿含經》云:
「我不說一法不知、不識而得究竟苦邊。
云何不說一法不知、不識而得究竟苦邊?
謂:不說於眼不知、不識而得究竟苦邊;
若色、眼識、眼觸、眼觸因緣生受,內覺若苦、若樂、不苦不樂,亦復不說不知、不見,而得究竟苦邊。
耳、鼻、舌、身、意亦復如是。」
— 雜阿含經卷第八,第二二三經
要以「知、見」,觀察由「觸」所生的「受」,都是「無常、苦、空、無我」,終而能夠究盡「苦的邊際」。
又如《阿含經》云:
「我以知見故,得諸漏盡,非不知見。
云何以知見故,得諸漏盡,非不知見?
謂:此色、此色集、此色滅;
此受、想、行、識,此識集、此識滅⋯
何所修習?謂修習『念處』、正勤、如意足、根、力、覺、道。
譬如大舶,在於海邊,經夏六月,風飄日暴,藤綴漸斷。」
— 雜阿含經卷第十,第二六三經
「念處」就是「四念處」,又稱「四念住」(smṛtyupasthāna),指的是「觀身不淨、觀受是苦、觀心無常、觀法無我」等四個觀行法門。
小乘禪觀的修行者,長時間不懈地用「知、見」觀察五蘊的「集、滅」,使世間的愛染執著逐漸淡薄;猶如繫於海邊的大船,經由夏日的風吹雨淋、浪漂日曝,終使繩纜逐漸地纖解脆裂,(而能無目的地在海中漂泊)。
又如《阿含經》云:
「於眼當正思惟、觀察無常。
所以者何?於眼正思惟、觀察無常故,於眼欲貪斷;欲貪斷故,我說心正解脫。
耳、鼻、舌、身、意,正思惟、觀察故,欲貪斷;欲貪斷者,我說心正解脫。
如是,比丘!心正解脫者,能自記說:『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後有。』」
— 雜阿含經卷第八,第一八九經
以正思惟、觀察無常,使得欲貪微薄、終至斷絕,彼稱為「心正解脫」,此時,《阿含經》認為,斯人則能自知「所作已辦、不受後有」,待其有漏之一生結束後,即可入於漏盡的「涅槃」。
但世間之人,要經過七往返於欲界人天,才能漸次陞進至色界四禪天,再由色界出發,才能陞進至無色界呀?這是《阿含經》告訴我們的,現在又如何能夠即身、就證得漏盡的「涅槃」呢?
又如《阿含經》云:
「時,有異比丘來詣佛所,稽首佛足,退住一面,白佛言:『世尊!云何知、云何見,次第疾得漏盡?』
爾時,世尊告彼比丘:『當正觀無常。
何等法無常?
謂:眼無常,若色、眼識、眼觸、眼觸因緣生受,若苦、若樂、不苦不樂,當觀無常。
耳、鼻、舌、身、意,當觀無常。
若法、意識、意觸、意觸因緣生受,若苦、若樂、不苦不樂,彼亦無常。
比丘!如是知、如是見,次第盡有漏。』」
— 雜阿含經卷第八,第二〇一經
認為:要運用「知、見」,以正思惟、觀察無常,才能使貪欲淡薄;而要疾得漏盡之「涅槃」,亦無非藉由「觀察無常」之方法,次第陞進。
《成實論》主張:對於無常的觀察,不應稱為「想」,而應稱為「慧」;以「慧」,觀察「無常、苦、空、無我」,進而斷除煩惱、結使、無明,故不應以「想」名說。
如《論》云:
「問曰:『取假法為想,此義不然。所以者何?此想,能斷煩惱。
如經中說:善修無常想故,能斷一切欲染、色染、及無色染、一切戲掉、我慢、無明。
故知:非但取假法想,取假法想,則不應能斷諸煩惱。』
答曰:『此實智慧,以想名說。
如說:受者於一切得解脫;亦說:以意斷諸煩惱;又如說:以不黑不白業能盡諸業;亦說:信能渡河,一心渡海,精進除苦,慧能清淨,而實以慧得渡,不以信等。
如是智慧以想名說。
又經中說:以慧為刀。
如說:聖弟子以智慧刃斷諸煩惱故。知慧能斷結,非是想也。
又三十七聖道品中,不說想名,故不斷結。
又經中說:知者、見者,能得漏盡,非不知見者。
又三無漏根中說:未知欲知根、知根、知已根,皆以知為名。
又佛說:慧為慧品、解脫知見品。
又說:無禪不智,無智不禪。
又次第經說:持淨戒者,則心不悔,乃至攝心,得如實知。
又法智等,皆以慧為名。
又三學中,慧學最勝,亦說:智慧具足,解脫知見具足。
又七淨中說:知見淨。
又佛說:正知一切法故,名無上智慧。
想無如是說。
又理應用慧斷諸煩惱,不是想也。所以者何?如大因緣經說:若義入修多羅,不違法相隨順比尼,是義應取。
又說:於正義中置隨義語,於正語中置隨語義。
故經雖說:無常想等,能斷諸結,理應是慧。
又說:無明是煩惱根,離無明故,慧得解脫。故以慧斷諸煩惱。』」
— 成實論卷第六,苦諦聚中想陰品第七十七
又如《阿含經》云:
「何等為慧根?若比丘苦聖諦如實知,苦集聖諦、苦滅聖諦、苦滅道跡聖諦如實知,是名慧根。」
— 雜阿含經卷第二十六,第六四七經
「般若」,即「智慧」,原為「超越的知、見」,但在二乘佛法之意,卻被降格為對於四聖道的「如實知見」、對於「無常、苦、空、無我」之生滅現象的思維意想「觀察」,毫無「超越」之可言。
「觀察」無常的目的,除了理解世間的生滅現象,無有實法可覓、無有自性可得之外,還有為了輔助修「止」的作用,也就是修習除滅「想、受」之「滅盡定」,終至「想受滅正受」的「冥然殞滅」之域。
但二乘自以爲的「無漏涅槃境界」,在大乘的觀點,仍屬「有餘涅槃」,並非真正地已把心識完全滅盡之「冥然殞滅」,距離「穿透妄識」更有大一段的距離,而只是入於「空定」,經過長時間,仍有出定之時,猶如熊入於冬眠,仍有起來的時候,所以並非究竟。
以上,乃二乘「知、見」之梗概。
要如何生起「佛心」?對於二乘而言,在終極處,並沒有一個「佛心」可以生起,有的只是熾然貪欲煩惱的「凡心」要無止盡地降伏,所以,在金剛經的開頭,須菩提問的是:「應該如何降伏他們的心念」,而不是:「應該如何生起無上正遍知的佛心」。
最後,以《法華經》的一偈,作為本節的結語:
「止止不須說,我法妙難思,
諸增上慢者,聞必不敬信。」
— 妙法蓮華經卷第一,方便品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