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媽，是堅毅的新女性

想起阿公阿媽的時候，將屆半百的我，一秒鐘回到孩提時代，想要在他們身旁撒嬌。我很喜歡親近長輩，喜歡和他們聊天，想知道他們生命經歷過什麼，對我而言，他們就是最鮮活的歷史，最貼近的文化。

阿媽是童養媳，小時候就來到這個家庭，有了新的名字，和阿公同姓氏，而非冠夫姓。據說查某祖對阿媽是比較寬容的，可能也因為童養媳並非己身所出，所以更善待之。但自我有印象以來，未曾見過阿公阿媽聊天說笑，究竟在他們的婚姻發生什麼事情，身為後輩的我，不敢多問。阿媽雖然也沒機會受教育，但她是一個很能幹(勥跤)的女人，在家裡扮演著主導地位。聽母親說阿媽自己經營一家裁縫店，她用專業級裁縫剪刀，以她的好手藝，做出各種款式的漂亮衣服。量身打造的旗袍、洋裝，都難不倒她。阿媽善於理財，懂得儲蓄，是怎樣買下一樓店面的過程，我不清楚，但她用自己的雙手撐起這個家，真的讓我佩服不已。

我沒經歷過阿媽裁縫店的盛世局面，後來改成給叔叔經營百貨行。她自己則是開始跑單幫(注1)，經常一個人去香港批貨，帶回很多舶來品。貨品中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玉環」，感覺很貴重。年紀小小的我，不敢碰觸到，深怕打破。她也會帶些好吃的零食給我們這些孫子，椰子糖的滋味是忘不了的，但我最愛的是核棗糕。只知道每當阿媽帶貨回來，店裡來了一些媽媽阿姨們，她們聚集在店裡挑貨，看到自己喜歡的款式就會和阿媽到一旁的角落，小聲的議價，談妥價格後，臉上堆滿了笑容，歡天喜地的帶著珍貴的舶來品回家。不只是這些媽媽們開心，最開心的是阿媽。年紀尚小的我，只是感覺這熱鬧的氛圍，還不懂這之間的商業模式。在那個沒有網路、沒有電腦的時代，阿媽究竟如何做到的？印象中阿媽不會英語，如何出得了國門？阿媽精明的生意頭腦，為她帶來財富，再一次讓她撐起這個家。

阿媽是一個很重視養生的人，飲食或運動雙管齊下。晚年後她擔任元極舞老師，在新店的一個小山坡區帶領晨運。在我出嫁之前，回阿媽家與她同床共眠，隔天要一起上山運動。清晨的街道很安靜，一路和阿媽有說有笑，到了小山坡，她得意地跟大家介紹我是她的孫女，炫耀著我任職教育界。阿媽的臉上有著光亮，看她老人家這麼開心，那一次的陪伴真的很珍貴。

阿媽因為跑單幫，比較常去香港，聽說也偷偷去了內地。當然，喜愛旅遊的她，足跡也遍及五大洲。她分享著自己在名勝古蹟前的寫真，每一張都是這樣自信昂首，精神奕奕！其中有一張是她去阿拉斯加搭乘愛之船，她說那郵輪超級大，自己搭電梯還迷路，找不到自己住宿的房間。奶奶說著這些當年旅遊的趣事，彷彿再次年輕有活力。在我眼裡，她很努力工作，也懂得犒賞自己，是一個時代新女性，為自己的人生寫下很多紀錄。奶奶看遍這世界的美景，我想像著每一次阿媽去旅行時的心情，原來我血液中那種愛旅行的因子就是遺傳自她。

走了將近一世紀的路途，阿媽你辛苦了！誰說童養媳一定是唯唯諾諾？誰說沒學歷就不能擁抱世界？在阿媽的身上，我看見女性的堅韌，不肯對命運低頭，憑藉著雙手，創立一個家的基業。從我還是少女的時候，回去看阿媽，我們祖孫會一起站在鏡子前面，阿媽總對我說：好可惜，你身高不夠，如果像阿媽這樣的身材，一定更好看了！我回應：身高不高沒關係啦，我還是很有自信的。說完，兩個人都笑了！祖孫之間有著濃厚的情誼。

親愛的阿媽，去年身體出了點狀況，家裡實在沒能力照料，便進了養護中心，我一直想去看她，想要抱抱她。但疫情肆虐，加上南北兩地相隔，要見上一面，真的好困難啊！阿嬸把阿媽的近照line給我，我激動的在辦公室差點落下眼淚，心裡喊著：「阿媽！我非常思念您，希望您無病無痛，安享晚年！就快要回去看您了……」

注1：舊時對從事異地販運的小本生意人的一種稱呼。通常這些生意人獨自來回奔波於兩地之間，使用自備的交通工具販運物資（在甲地進貨，在乙地出售），以牟取差價的利潤。舊時因交通不便，商品交易渠道沒有現在這麼發達，商品流通在很大程度上依靠這些生意人的辛勤勞動來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