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媽的勝家牌縫紉機與洋裁

長大後，大人用來嘲笑我小時候做的各種蠢事好像都離不開阿媽的洋裁工具和她的勝家牌縫紉機，那個時候，我們都叫它「迷信」，後來才知道那是日語的machine。我總覺得，阿媽的勝家牌縫紉機和縫紉機周圍，就是我的遊樂器材和遊樂場。

例如，我把阿媽做衣服的粉土拿來當零食吃，吃得滿嘴變色人贜俱獲，還自作聰明想栽贓賴給堂妹。又或者，阿媽的縫紉機木頭的部份全被我拿著她做衣服用的鑽子（台語）刻滿亂七八糟的圖案和文字，有沒有被修理我也不記得了。

伯母還說有一次我就趴在「迷信」上（這個故事她說好多次了，每次說，還是要示範一次我趴在縫紉機上的樣子），慢吞吞的跟她說：「阿姆，你都不好。」伯母還以為她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急忙問：「我哪裡不好？」我繼續慢條斯理的說：「你只有3個孩子，都不好，我媽媽有5個孩子，她比較好。」原來我小時候還真以為多子多孫多福氣。

阿媽早年曾到日本學洋裁，後來也是靠著洋裁拉拔子女長大。等我們這些孫子女陸續出生後，她已經不靠洋裁為生了，可是，她會為我們這些孩子做可愛的洋裝還有日常衣服及睡衣。

對我來說，勝家縫紉機、做衣服、畫線、裁剪打版。幾乎是年少時對阿媽一半以上的記憶。她辛苦勞動的結果換來我們這些孩子的新衣服。大概一直到國中後，阿媽年紀更大，無法負荷幫這麼多孫女做衣服，我們才開始買市面上的成衣穿。但是偶爾衣服要改長短大小、椅套枕套要客製化，我們還是會去找阿媽。

我很小的時候阿媽的眼力就衰退了，所以都要找我幫她穿縫紉機的線。那時不懂，那麼大的洞怎麼會看不見呢？現在我也到了需要找人幫我穿針引線的年紀了，原來，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記得那時阿媽總會拿出一本本日文的洋裁書，上面有衣服的照片和製版圖，然後要我挑選喜歡的樣式，幾天之後，我們就有新衣服穿了。可是我最喜歡的是阿媽幫我們仿日式浴衣做的睡衣，穿上睡衣，腰帶一束緊，就像古代人一樣。那時孩子們都迷古裝武俠片，睡前我們興奮的換上睡衣，立刻大俠上身互相攻擊、打個沒完。真是充滿娛樂性的睡衣。

上學之後，阿媽的縫紉才能再度發揮在我們的冬季制服上。不知道為什麼，學校制服外套材質總是又薄又差，阿媽怕我們冷著了，每件新夾克，她都會拆開來，在內裡多加一層保暖的布料。阿媽應該很滿意她方改良成果，可惜我人在福中不知福，總覺得改暖後的外套又大又厚，反而羡慕同學簡單輕薄的夾克，也或許，我只是希望和一般人看起來一樣吧！

後來和同事聊起小時候我的衣服都是量身訂做，她回憶說：「以前我們家很窮，也沒什麼新衣服穿，但有一次，我媽媽帶著我去訂做衣服，我好高興啊！那時候才覺得媽媽有愛我。」

原來以前我就擁有阿媽好多的愛而不自知。

阿媽過世至今也十二年了，小時候的衣服早就不見了；我只保留了她做衣服的針線、紐扣和一把竹尺。老家的後陽台好像還有一台阿媽用過的勝家牌縫紉機，但是風吹日曬雨淋的，不知道變成什麼樣？

當年，阿媽的婆婆（就是我的阿祖）送她去日本學洋裁時，恐怕都沒料到從此媳婦會以此為生，以此養大她的孫子，以此繼續照顧她的曾孫、玄孫。像是一種延續了好幾代的親情與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