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不代表沒有,而是新的開始。
在斯德哥爾摩被竊之後,身上帶著過多現金這件事,讓我感到無所適從。
我把身上一半現金,請在慕尼黑留學的朋友敏慧,幫我刷卡買了半年後的回台機票。若將這趟漫長的旅程,以42.195公里的馬拉松為喻,我等於在過了28公里處時,終於看見了自己的終點在哪裡。但起碼,比無常的人生好多了。
等敏慧有空時,我便同她的朋友一起到英國花園(Englischer Garten)玩水,去知名老餐廳享用正統德國豬腳,之後失手花了17歐剪頭髮,到遠近馳名的國王湖觀光、在愛爾蘭酒吧暢飲。我度過了整整一週的觀光客生活,把身上的錢花到所剩無幾。
看著錢穩定地從手中流失,再次被盜竊的恐懼感也漸漸消去。當我從慕尼黑搭上夜巴,準備前往克羅埃西亞時,我身上已一毛錢也沒有。我並未感到惶恐,心中反而有種說不上的踏實。風吹雞蛋殼,財去人安樂。那一刻我真正體會到,這並不是句空話。
我刷了信用卡,預付了在薩格列布前幾晚的住宿費後,心中便暗自下了決心,封印了自己的卡片,當作它未曾存在。我必須單靠賣唱,從零開始,賺取一切的生活所需。
告別了敏慧,當夜間巴士抵達克羅埃西亞首都-薩格勒布時,早晨的陽光,比以往看過的都更加嶄新。我下了車,筆直走往客棧,順利放完行李安頓好後,便走往市中心找地方開市。
我在市中心廣場逛了一大圈,最後在一間飯店外頭的小廣場停駐,環顧四周的行人一會,決定擺出我的吉它袋唱看看。曲目來到第三首歌,終於看到有人打賞時,我久違地在心中生起由衷地感謝。每當透過無形的音樂,使生存得以成立時,藍天上的每朵白雲,看起來都像是神諭。
播放一張專輯的時間過後,我賺到了兩百多台幣。今天的飯錢有了著落,我的身心得以繼續流動。
第二章專輯的時間,未受到命運之神眷顧,吉他袋裡不再有新的紙鈔,離開舒適床舖已太久的我,也逐漸消耗殆盡,決定踏上歸途。不料,在路上被不知何時飄來的大雨困住,只能竄進一間露天餐廳的屋簷下避雨。
為了不讓吉他淋濕,我在雨中等了半小時,才趁雨勢轉小趕緊往客棧繼續走去。雨很是調皮,沒幾分鐘又再次鬧起脾氣,我只得再次找尋另一處屋簷。這樣反覆折騰了幾次,才終於回到客棧,狠狠沖過一場澡,沉沉睡去。
在客棧自己煮過義大利麵吃後,我在大廳遇見了一對年輕日本夫婦。女生比我年紀小,男生則比我大一點。我忘了他們的名字,但深刻記得,原是職場同事的他們,卻是女生倒追男生。男生在被追求一年之後,覺得女方確實值得信賴託付終生,便直接跟女生結婚了。
交往零日就結婚,在自由戀愛理所當然的現今,聽起來像是神話。
試著了解才發現,原來這幾年日本吹起「交往零日婚」的旋風,原因是新一代的日本年輕人,覺得交往實在太麻煩,但因為年紀到了,所以「為了符合普世價值觀,還是趕快找個人結婚吧」。為何有些人會為了配合社會體制,而做到這種地步,我確實難以理解。
不過眼前的夫婦,只是單純地確信,朝暮相處的對方,是能夠託付終身的伴侶吧。那結婚前一整年的相處,已足以證明一切。我在腦中擅自想像著,兩人在季節更迭時的相知相惜。
這對夫婦雖也是重度旅行家,卻少見的是女生比男生更熱愛旅行,當我們一聊到印度,話匣子便被徹底打開。男生因腸胃不好,坦言難以喜歡東南亞或南亞國家,表情安穩地靜靜聽著我們興奮聊著,偶爾才加入交流幾句。
夏夜的雨後,空氣中自帶寧靜與清新。我拿出吉他,為他們帶來了深夜食堂的插曲。安靜而穩定的音律,沒有煩憂與情緒。我們都從遠方而來,又隨著樂音,去到了更遠的遠方。
當最後一根琴弦的響聲淡出,我看向兩人,發現女生的眼睛像是燈火,被已散去的震動點亮了起來。我們感謝彼此今晚的相遇,互道了晚安。
隔天,那對夫婦退了房正準備離開,而我則剛好要走去市中心賣唱,於是我們一起走了一段。一路上車流與城市的聲音掩蓋,我們只是簡單地說上幾句話,像一段平淡的電影過場。
最後要分道揚鑣時,我望向那對夫婦的背影慢慢走遠。當我看著兩人各自背著沉重的背包,穩穩地牽著對方的手走著,不知怎地,我內心滿溢著,難以言說的感動。
我轉身邁步走去。帶著從零開始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