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神奇俠4：愛與雷霆》：奧丁已死，反派立不起

在上一篇漫威片的分析中，我在結尾寫道：「接下來再次由Taika Waititi執導的《雷神奇俠4：愛與雷霆》⋯⋯ 都是值得期待的漫威嘗試之作，讓我們拭目以待MCU第四階段會走向何方。」

可惜的是，《雷神奇俠4：愛與雷霆》可以說是完全的雞肋之作── 無論是作為漫威新作來說，還是單純為了娛樂而入場，都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而更令人可惜的是有着Natalie Portman加Christian Bale加Russell Crowe的奧斯卡陣容，在這個劇本中 ── 對不起我坦白說 ── 完全就是浪費了。演員沒法發揮出他們的演技深度，淺薄的劇本深度是最大原因。

預期說是「淺薄」，還不如說是「怠慢」。我的確是這麼想的，Taika Waititi作為編劇和執導《陽光兔仔兵（台譯《兔嘲男孩》）》的導演，我相信他在處理喜劇氛圍和人物情感的平衡上絕對可以表演得更好。但《雷神奇俠4》中，搞笑的部分和嚴肅的部分非常割裂，Thor和Dr. Jane的愛情線和反派屠神者Gorr的對立線兩條主線都立不起。觀眾看完整部戲，最深刻的印象大概也只有Thor全裸和山羊叫罷了。

注意：以下內容含有大量對《雷神奇俠4：愛與雷霆》的劇透！！！

是甚麼讓在《雷神奇俠3：諸神黃昏》中大獲好評的Taika Waititi風格在新作中被各方批評？

首先，也是很多評論家說過的一點，是被膚淺的笑話打斷的主線敘事。我會進一步把這一點和我之前對《奇異博士2》的批評歸納作同一個問題：導演個人風格凌駕於故事結構之上。

我們知道，漫威在MCU第四階段中其中一個主要目標是把傳統「漫威片」過渡成各種風格不同的獨立作品。但最近兩部新作都顯示出他們似乎過於集中在導演個人風格的呈現，而忽略了一部好電影最基本的要求：說好一個故事。

一個好的故事，固然要有基本的起承轉合。《雷神奇俠4》有做到嗎？有。做得好嗎？嗯⋯⋯似乎普普通通。這次的故事太套路了，觀眾基本上可以猜到主線的所有發展。主角面對宙斯的無功而返、男女主重歸於好、乃至反派的結局，真的都沒有驚喜。對我來說，全劇最大的懸念在於Jane的生死。但說實話，不論她最後是生是死，電影有很好地展現出男女主角之間的深情嗎？他們的互動有令觀眾覺得兩人的感情多年來藕斷絲連難捨難離感天動地嗎？我覺得沒有。

一方面，我認為Christopher Hemsworth在細膩的感情演繹上，的確還不夠功力。這一點可以看電影中段，主角團三人在黑白星球陷入屠神者的陷阱時的演繹對比。Natalie Portman和Tessa Thompson在被屠神者揭開心中傷口時痛苦的演出要有力很多。而另一方面，劇本也的確沒有給予足夠的空間讓觀眾感受兩位主角的深刻愛情。他們在重遇時的幾次對話，還有在飛船上的告白，全！部！都被笑話打斷了！！！

這兒要點名批評那把醋意十足的雷霆戰斧。說實話，它表達出的感情可能都比兩位主角多。同時，它的行為也奪取了觀眾的大部分注意力。我認為劇本中這樣的劇情側重，已經註定了《雷神奇俠4》只是一部爆米花搞笑片。

喜劇就沒有深度嗎？

絕對不是。我們總說「喜劇的內核是悲劇」，當然這不是一個絕對條件，但我認為以《雷神奇俠4》的兩個重要的背景設定：屠神者失去女兒而黑化和Jane的犧牲，絕對有條件把整部戲的基調定為帶有更多黑色幽默的喜劇，而非現在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笑話集合物。

當然，上述這些話在《雷神奇俠4》快要落畫的現在其實也算沒甚麼新意的分析了。如果不是彩蛋中的一句話，我大概都不會寫這篇文。在片尾彩蛋中，宙斯對兒子海格力士抱怨：

「人們不再向我們祈求光明，不再向我們祈求雨水，他們只想看所謂的超級英雄。從甚麼時候開始，我們變成了笑話？（They don't ask us for lighting, they don't ask us for rain, they just want to see one of their so-called superheroes...when did we become the joke?）」

是的，隨着MCU的發展成熟，一個個超級英雄都被神格化了。與此同時，理應和超級英雄有均等實力的反派角色們卻沒能建立同樣立體的形象。像本作中的屠神者Gorr或者希臘天神的統領宙斯，擁有如此強大的名號和紙面實力，但在電影中的發揮卻寥寥可數。即使由Christian Bale和Russell Crowe這麼厲害的演員飾演，終究也只是成為了MCU一次性反派工具人的一員，可不就是個笑話？

這是漫威長久以來一直無法處理好的結構性問題。

MCU的超級英雄經過多年來這麼多部電影的塑造，角色形象已經很豐滿了；但反派 ── 特別是超級英雄個人電影中的反派 ── 就只有120分鐘甚至更少的時間來建立形象。兩者的深度就像牛津辭典和牛津大學出版兒童故事書一般的天壤之別。

漫威一直以來嘗試的解決方法是賦予他們更容易引起共鳴的人性化背景，讓角色不會顯得太蒼白。像《鋼鐵人3》中的玻璃心科學家的屈辱﹙你還記得這個人嗎？﹚、《雷神奇俠2》的魔雷基的復仇、《尚氣與十環傳奇》的徐文武 ── 重點說明一下徐文武。漫威捨棄了漫畫原作的反派滿大人，改成MCU的創新角色徐文武；一方面相信是為了顧及中國市場和政治正確，但另一方面他們也捨棄了滿大人的邪惡本質，賦予了徐文武為了愛妻而黑化這麼一個更人性化的背景故事。

但這種做法真的有讓反派變得更出彩嗎？我們看看知名影評網站爛番茄在2019年舉行的MCU 投票活動，影迷最喜愛的反派角色頭五名如下：
1. 洛基 63%
2. 薩諾斯 48%
3. 冥后海拉 30%
4. 齊爾蒙格 29%
5. 酷寒戰士 23%

其中，洛基、薩諾斯、酷寒戰士可以說是恰巧証明了反派角色的形象同樣需要時間來建立。而冥后海拉和齊爾蒙格的突圍而出，我個人認為是因為他們的動機、以及隨之所帶來的戲劇衝突是最大的。

我們首先要記得一件最基本的事 ── 反派在一個故事中最主要的作用是持續製造衝突，以建立戲劇張力。

坦白說，大多觀眾看超級英雄電影都是假設「邪不能勝正」的。所以就算反派有各種花裏胡哨的能力和再強大的設定，不也是形同廢紙？因為反派總是會輸的嘛！人性化的故事背景，事實上只是錦上添花；真正重要的是他們在走向必輸的結局之前，能帶來多強烈的戲劇衝突。而這，也正是《雷神奇俠4》做得特別差的地方。

單看《雷神奇俠3》和《雷神奇俠4》，其實在大節奏上頗為類似：在打大Boss之前先要到達其他場景，通過一些第三方勢力的阻撓，才能獲取幫助並進入最終戰。但是《雷神奇俠4》中，最重要的反派屠神者卻不同於冥后海拉，並沒有多少實質鏡頭來展示他的威脅性，他的恐怖之處似乎一直都只存在於其他角色的口中。而故事前期，展現反派和主角衝突的大量篇幅卻是給了對推進劇情發展只有一點幫助的宙斯，屠神者成了一個打醬油的背景板。到了故事後期，劇本中又引爆了Jane癌症末期這個和屠神者沒有直接關連的戲劇衝突。可以看到，導演在電影中建立了大量戲劇衝突，但沒能融會貫通，以至整部作品的戲劇張力宛如一盤散沙。

對於MCU中類似的「一次性反派」的角色塑造，我的建議有且只有：給他們多一點戲份吧！超級英雄們很強，我們已經知道了。但反派有多強？為甚麼他會這麼強？他的過去是怎樣？這些我們還不知道。給予反派多一點戲份，並不會減弱超級英雄的魅力；相反，只有當反派被塑造得足夠強、足夠立體，才能襯托出超級英雄的偉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