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學生生涯就在妳對自己的失望中,結束了,那年妳二十歲。妳用盡最大的努力,還是達不到想當大學生的夢想,腦海中出現各種責怪自己、責怪父親、責怪母親,甚至責怪九天玄女的聲音與念頭。但是,她到底是誰?是何方神聖?她憑什麼就這麼說:『妳只有專科命!』妳為了不想在這個低迷的環境裡頭繼續胡思亂想,不想再繼續待在這個屋簷下,不想再繼續在這個詛咒裡,不想再繼續在這片每天豔陽高照的天空下,哭泣,妳收拾行李,離開。
妳來到北部親戚蘭姐家。蘭姐是妳的表姐,大妳十多歲,很熱情、很開朗、很照顧妳,藍姐夫足足大妳三十多歲,足夠當妳父親了。她在她的豪宅裡為妳整理出一間房,讓妳在台北放空時,還有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
讀書時,和妳交情好的同學大部分都是來自北部,所以妳來北部和同學晃晃、走走。順便來看看那位一直喜歡妳,卻始終願意只當妳好朋友的彥。
妳對彥的感覺其實一直都是好友以上,戀人未滿,到底欠缺了什麼?妳始終說不上來。妳在二年級下學期離開學校,在外地醫院實習了快三個月,那些日子,你們常常通上電話,妳很喜歡跟他說話,因為他總像一個可愛的大男孩,很興奮地告訴妳生活中有趣的事,甚至用極像張雨生的嗓音唱歌給妳聽。妳也會告訴他,妳在醫院的所見所聞,當然包含了餐酒館打工的趣事,還有J。
他是來自北部的男孩,剛當完兵,考上距離妳學校不到十公里的某技術學院的學生,大妳五歲。妳記得剛開學沒久的午餐時間,和同學在路邊等候香噴噴的客家炒板條時,彥和他同學上前和妳們攀談,說已經注意妳很久了,可以認識妳嗎?這類的老套把妹的話術。其實妳沒什麼興趣,因為每週五妳只想回家陪伴母親。但是,妳的好同學怡一直說,哪有讀了二專還不參加聯誼的啊?聊著聊著,妳和彥主辦了那一次的聯誼活動。
他不高,約一六五公分,不胖的中等身材,有著可愛的臉孔,還有高亢好聽的嗓音,活像妳的偶像張雨生的分身,脾氣很好,很愛笑,很體貼妳,很喜歡妳,這是妳一直都知道的。妳說妳永遠記得他在某天夜裡,專程買了一份宵夜送來宿舍給妳,妳吃了一口,驚為天人,對彥說:『這是什麼東西?也太好吃了吧!』彥笑笑地說:『這是阿亮香雞排啊!妳沒吃過嗎?』那是妳這輩子吃的第一塊香雞排。
妳告訴我,再也沒有一份宵夜比那塊熱呼呼、香噴噴的雞排還好吃了。在異地的月色下,在鄉村安靜的巷弄裡,一個平凡的讀書夜晚,窗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呼喊妳的名字,妳和一個甘願只當妳好友的可愛男孩,一起品嚐妳第一次吃過的美味。那是十八歲的妳與二十三歲的彥那晚共同的回憶。他一直愛著妳,很久很久。他知道有許多人追求妳,但是他一直選擇當妳的好友,因為他說這樣可以一直待在妳身邊。
妳還記得,在二專二年級下學期快畢業前,實習終於結束了,妳為了給彥一個驚喜,特別在週間晚上翹了一堂補習課程,回到了兩間學校中間,也是妳曾經居住一年的純樸小鎮。下車地點剛好是鎮上香火鼎盛的昌黎祠,隨手為自己的考運祭拜了一下,隨即找了公共電話打電話到彥的宿舍。他同學說彥不在,同學知道彥對妳的心意,也知道J的出現,他老實的告訴妳,彥的心情低落,每天像是行屍走肉一般。他告訴妳,彥騎著車去沿山公路飆車了。
眼看天黑了,在那個只有BBcall的年代,即便妳狂call他也無法及時得到他的回應。妳坐在昌黎祠的門口發呆,想著你們有三個月沒見面了,最後一次見面是放寒假前。妳呆坐到天色已暗,街上燈火通明,彥不知妳特地來看他,妳滿懷期待地以為可以給彥一個驚喜,可以像以前一樣一起吃飯,可以像小妹妹一樣捉弄他但。妳責怪自己怎麼不先聯絡好,落得只能坐在熟悉卻無處可去的小鎮街頭,失望落寞。
不知道坐在小廟門口多久,『該回家了吧!』妳心想。就在起身預備離開時,聽到遠方有人大喊妳的名字,一喊再喊,直到彥騎著車停在妳的面前,你們倆,眼眶都濕了。他看著妳,直說對不起,他說不知道妳會來,他騎著車在沿山公路沒有目的的狂飆,直到回電話給他同學,才得知妳回來了,隨即返回朝妳狂飆而來。
約莫晚上八點多了,搭客運回家車程需要一個多小時,彥捨不得和妳就這樣分別,因為再一個月,你們就要畢業,就要各自回到屬於自己的城市了,何時能再像這樣在一起談天說笑,騎著車在鄉間閒晃,誰也不知道。
他執意要騎車帶妳回家,妳跨坐上了他的車,他的腳踝將妳踩在踏板上的腳擋著,他的腳踝擋在妳的腳踝外面,再拉著妳的手臂環抱著他的腰,他拍拍妳扣緊他的腰的雙手說:『這樣妳的腳才不會露在外面,抱緊我,我慢慢騎。』
就這樣,機車緩慢奔馳在月色下,你們沿路聊著近況,唱歌嬉笑。跨過了大橋,來到了屬於妳的城市。經過一家大型速食店,彥提議休息一下,吃個晚餐再回家吧?妳說好。你們在速食店稍作休息,吃了漢堡、可樂,此時店內播放的歌曲都是耳熟能詳的國語流行歌曲,你們也時不時地跟著哼唱幾句。天花板音響傳來當紅男歌手深情唱著『妳喜歡的會有幾個?是一個兩個還是很多很多?妳喜歡的會有幾個?是兩個三個還是更多更多?妳喜歡的會有幾個?是一個兩個還是很多很多?妳喜歡的會有幾個?妳喜歡的很多很多,有沒有我?』
彥認真地看著妳,跟著唱了這幾句歌詞,妳,低著頭,沈默不語。那晚妳想跟彥說些什麼,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落榜後北上散心了幾天,也慢慢地接受了事實:和好友們已各奔西東,該讀書的,繼續當學生;該工作的,就好好學習當社會新鮮人吧。在沈澱了幾天後,母親來電催促妳回南部找工作,妳心不甘情不願地,收拾行囊,告別了好友們,回到了南部城市,隨意地找了在地一家頗負盛名的中型教學醫院,開始了白衣天使的工作。
我好奇的問妳,為什麼妳不常形容J呢?他不好嗎?不體貼?不溫柔?花心?妳笑了笑地說:『都不是!只是他很習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