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下的南非【第４話】

　　獸醫系有一門必修課叫「解剖學」，通常是感謝狗狗貓貓的犧牲，讓我們用一個學期的時間，剖開他們的大體，仔細研究每個器官和組織。然而，今天在南非的解剖課，是請到一隻鯊魚的大體來為我們上課。

　　戶外擺著手術台，一台卡車緩緩倒退，慢慢靠近之後，所有人都看清楚那是一具新鮮的鯊魚大體，上面還有碎冰混合著血液慢慢融化，滴到地面。空氣中飄來的是淡淡的典型臺灣魚市場會有的腥味。在這裡，只要你願意，任何年級的獸醫生都有機會操刀，跟著講課的教授一起從頭到尾解剖一隻鯊魚的內部。

　　整隻鯊魚，從頭殼裡的大腦，到尾鰭中的靜脈，都被我們仔細研究一番。鯊魚的神經是貼著身體兩側往後延伸，負責感受外在環境；肝臟是他們最神奇的器官，兩大葉肝臟像兩片巨大的翅膀收在身體裡，可以進行異常快速的脂肪合成和分解，讓他們可以自由自在地沉浮汪洋大海中；鯊魚的腎臟也跟哺乳類非常不同，像一根長長的曬衣桿橫在背側，特殊機制使血液中的尿素比例非常高，用來調節血液滲透壓；最後是螺旋狀的腸子，可以增加吸收的表面積。

　　隔天清晨五點，天未亮，遊覽車便載我們到海邊一間精緻的小木屋，換上泳衣和防寒衣。前一天被告知隔天的行程是潛水看野生鯊魚時，驚喜之餘，其實我不敢有多餘的期待，畢竟之前參加過宜蘭和花蓮的賞鯨團和海豚團，沒有一次真的看到什麼海洋生物，頂多看到小飛魚兩三隻。換好衣服待命時，瞥見牆上貼著一些潛水的注意事項，寫著遇到野生鯊魚時有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越看越覺得緊張，因為還沒有聽說到時候的潛水形式，但船到橋頭自然直，應該一切指示照做就沒問題了吧？

　　岸邊欣賞著海面上的晨曦，時間不知不覺過了一小時，等到探路的工作人員通知大家說有發現鯊魚群，一組大約十個人，立刻齊心協力把充氣艇推入海中，抓緊船邊的繩子，船長開始催緊油門全速前進。此時正好是朝向太陽升起的方位，在海上的日出美景已經讓這一趟出海值回票價。

　　到達定點之後，船長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脫救生衣、帶泳鏡、下水前嘴巴吸氣、下水後鼻子吐氣、雙手雙腳緊扣欄杆、Gopro和手腳千萬不要伸出鐵籠的範圍，Go！我自告奮勇當第一顆水餃，此時的氣溫只有十度左右吧，冷水直接冷到骨子裡。慢慢適應水溫後，深吸一口氣、下水、看一眼、心臟猛跳了一下、浮出水面、驚叫了一聲「OH FUCK！」

　　就在我腳下和前方的水域，近在咫尺，大概有七八隻鯊魚，正若無其事地在我面前徘徊。緊張、驚訝、興奮，全部情緒同時襲來。

　　船員會把生魚塊丟到鐵籠前不遠處，讓鯊魚游到我們面前吃，雖然海水變得有些混濁，但完全不影響體驗。他們看起來悠遊自在、眼白的比例和餐桌上的清蒸魚相去不遠，不知道到底在看哪裡。鯊魚比想像中還要小隻，而鮣魚的身長比例則比想像中大不少，長度大概也有鯊魚的四分之一長，也許也有品種上的關係。有時會有鯊魚筆直向我游過來，真的會有緊張的感覺、皮不知不覺繃緊，然而他們在碰到籠子之前又會轉個彎游走。我一手拿著Gopro瘋狂錄影、一手扣著欄杆把自己往水裡拉，但防寒衣的浮力太大，只用一隻手和雙腳在水下穩住非常困難，看到忘我時還好幾次被船員提醒要抓對地方、抓穩。

　　泡在水裡不知過了多久，暈船想吐加上失溫的感覺漸漸勝過想繼續看鯊魚的慾望，不得不待在水面上，調整呼吸，想辦法把早餐壓在胃裡。其實在搭充氣艇過來的路上，不斷上上下下晃來晃去，已經有五分反胃感。在水中浮浮沉沉以及一波波浪花的加成作用下，必須用意志力和專注力才能防止食糜衝出口腔，灑得到處都是。換船上另一半的人下去看鯊魚時，我終於忍不住，得到船長的許可之後，撲到大家潛水的另一側船邊，用盡全力狂吐，吐了三四次後改成嘔出白沫，最後又乾嘔直到筋疲力竭。濕透的身軀吹著海風，不斷帶走體溫和體力，但是把所有早餐都吐完之後舒服不少。

　　待嘔吐稍微緩和，海面上突然一陣騷動。船長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大群野生海豚，從我嘔吐時面對的方向游過來！整群大概有１０隻吧，牠們在水面下讓我無法清楚計算數量，但一隻一隻輪流跳出水面、朝我們游過來時，心臟充滿著快要承載不住的幸福感。最後搭船回到小木屋時，我洗了一場人生中最舒服的熱水澡，喝著南非的特產茶 Roobies，看著剛才拍的影片，無限回味這場精采的野生海洋動物視覺饗宴。

後記：
　　這兩天的野生動物實習可說是整趟裡面最震撼的體驗了。雖然自己後來半死不活的狀態實在慘不忍睹，又冷到不停打顫、又吐到快把胃都吐出來，一度覺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但一切都是難以言喻的值得。聽說有其他組別看到巨大海龜，有人甚至遠遠看到鯨魚噴水，但與野生動物的相遇原本就可遇不可求，能有這次在水中，僅隔著一層欄杆的近距離觀察野生鯊魚，以及海豚群碰巧經過，這趟南非之旅已是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