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妳一直在那裡。
在我與人談笑風生時,妳蟄伏在我眼角可掃見的角落。像幽魂。
在我的書札日記中,總有妳的嘲諷。「妳想成為下一個Virginia Woolf嗎?」我害怕地甩開筆,甩開書籍資料,紙片像雪花一般散落,還沾了點點紅色墨跡。這是所謂的櫻吹雪嗎?「Don't be smart」。我逃到城市迷醉誘人的角落,在酒杯裡妳總算甘願消失了。
在我醉倒於五光十色的城市時,妳正站在人群中直眼對上我。
我的一切就這麼地被射穿了,即使妳的眼神並不銳利,就只是直立在那,望著我。
但我並沒有什麼值得被誰望著的。觥籌交錯,在夜場裡遵守危險的遊戲規則,我用眼角暗送秋波,將暗紅豐唇微噘起。往來的酒杯,曖昧的眼色,將妳逐出了我的視線。
流流連連,我知道我無法離開這裡了,但哪裡都比有妳在的地方好。
在我與情人繾綣悱惻,渾然忘我之時,妳便在床底窺視我和他的一舉一動。
妳知道我的每個媚笑,每聲嘆息,和眼湖底的每個波瀾,底下藏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這是一個精緻包裝出來的人生。妳說。但妳的聲音太微弱了,我假裝沒有聞見。
「婊子」。這時的聲音大了點,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妳,是我,還是眾聲。
終於我帶著妳刻意堆疊出來的謾罵聲,蜷縮到只有我知道的角落安歇。
但妳還在那裡。
「妳是怎麼進到這裡的?」我驚呼。
我的聲音在這狹小的空間產生意外的震盪回音,聽著自己的驚惶在一陣陣的聲波中被返送回來,我竟有些陶醉。
妳無聲地望著我,便當做是回答了。
「這是我的mind palace,我私人的空間,請妳離開。」妳加大了音量,似乎這樣就能驅逐我一般。
Schizophrenia.
我是無法被驅逐的,而妳比誰都清楚背後緣由。
妳以為掛著異語言、異文化裡的新穎詞彙能成為抵禦我的盔甲,以為只要將數個英文單詞散落在句子的不同部位便能阻擋我進入妳。就像妳曾經以為響亮的笑聲,夠濃的酒精,媚極的妝容,或是足夠的關注就能驅趕我的侵襲。妳的天真總是引得我暗自發笑。
我才是妳的主人。
我是邱吉爾那條有名的黑狗嗎?妳問。是,也不是。我是妳的半身。深扎在妳的每一個角落。從妳對Daddy的凝望,妳對至歡雲雨和興奮劑的渴求,妳強烈地想被踩在腳下臣服於誰的慾望,都能看到我的蹤跡。
我是妳的影子。
原來如此。妳是我殘缺的補丁,是我所有遺憾的反噬。那好吧。我接受,我接受妳將會隨行我終生,讓我們緊密地結合在一起,光和影,till death do us part. 我不再拒絕妳,請妳也溫柔地對待我。我們說好了——
她竟不曾再現身。我的生活也漸漸地回到了正軌上。我讀書,寫字,與正派的朋友往來聚餐,看新聞但不發表意見,和陽光的他約會,相知相熟相戀相結合。我找了到我真正的半身,我的歸屬。我是一個好女孩,我是一個聰明善良的女孩,她不會再出現了。我會有一個幸福快樂的結局,因為我是遵守規則恪守婦道的好女人。
我未曾離開,我一直在這裡。她的天真總是我續命的良藥。我將以比在烤箱中燃燒的女詩人更加盛大的,我們共同的離場回報她。我會完成她名垂千古,受世人瞻仰的夢想。而我們是一體的,我也將在時間的輪迴中,得以和她一起俯瞰世人。Even death can't do us part, my other half.
我背對世人,背對妳,縱身一躍——
妳再度反抗我,這樣的離場非我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