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首（一）

孩子正在奔跑，彷彿要甩掉一切似的奔跑，雖然胸口像一團火在裡面翻騰，腳像是被大狗咬住一樣沈重，但是孩子他沒有停下來低著視線，用力的壓低身體，拼上性命得跑著。

周圍斑駁的圍牆，黃黑相間的電線桿，隨處倚著腳柱的機車。明明都是平常可以看的到的物品，但到了孩子的眼裡，一個個都變成了猙獰著爪牙的猛獸，嘶啞的喉嚨吐著惡毒的話語，不吉的星星在藍色的天空裡流淌著口水，血紅的雲層在追逐著逃離的叛徒。孩子在不停的跑著，想要逃到沒有人認識，也不認識任何人的地方。

「有一個偏遠的山裡，那裏有一個姓李的小村莊，裡面大概十戶，戶戶的供奉著一個名為"癸"的古人，為什麼要供奉於祂，他們早就忘了。但是他們始終記得只要供奉著"癸"，在千禧交織之際，天生的神人將會降臨，然後讓一切的污穢變成甘醇的香浴，讓不潔的惡事，成為至善的源泉。於是在千禧交織之際，不明所以的李莊人將預言視作真實，在那一日犯下了所有人類列在刑罰上的重刑，並在那一日將擄來的正值臨盆的母親獻祭給了他們的神"癸"。他們本以為神人會從天上降臨，但是來臨的只有突發的天火將那一日最污穢的村化為一片白地。」

講台上侃侃而談的是一個年約十一歲的孩子，他正在報告著老師給他的暑假作業，而這個暑假作業的題目是『我』，老師希望學生們能在暑假裡想想即將成為國中生的自己是什麼樣的人？然後再想一想未來的自己會成為什麼樣的人？當然，現在講台上這個學生很明顯超出了老師的想像範圍。

「李葵水！我要你介紹你自己，你報告這什麼東西！？」戴著眼鏡綁著高馬尾的林老師頭痛的看著這個好像在講寓言又好像在講報告的學生。

「這是」講台上的孩子脣紅齒白的笑說「我的誕生！阿姨說的！」

「好了！零分！下一個！王鑫勝！」老師走上台拍拍李葵水的腦袋，抽掉用磁條固定在黑板上的圖畫「紙本報告也要給我！」看著毛毛躁躁把講桌上寫著姓名的暑假作業本拿走的李葵水連忙喊著

「喔喔！」白嫩的小短腿又折了回來「阿姨，給妳！」雙手將本子遞給林老師

「叫我老師！」沒好氣的罵「還有其他同學別笑了！注意聽其他同學報告！」看了眼回到教室角落的李葵水，林老師走下講台，看向早已準備好要報告的王鑫勝，跟他示意一下，讓他開始報告⋯⋯

下課後，坐在角落的李葵水立刻趴了下來，一隻手臂弓放在桌上，頭側躺在上面，然後摀住了耳朵，閉上眼就要開始休息。正要走出教室的林老師看見這幕，抿了抿嘴唇，有些頹喪的跨著大步離開了教室。

回到辦公室，林老師把教材放在桌上後，急衝衝的拿起杯子走向茶水間，茶水間裡面正有兩個男老師一邊泡著濾掛咖啡一邊聊著天。看到他們，林老師眼睛一亮。

「學長！我有一個問題可以打擾你們一下嗎？」

「又是你家那個天才嗎？」理了一個小平頭看起來有一些年紀的老師笑著說「行吧～之後再聊！邵恩。」拍拍另一個穿著西裝的老師的肩膀，小平頭老師拿著他的咖啡走出茶水間

「不好意思！周老師，打擾你們講話⋯⋯」

「好啦～不是要和邵恩聊嗎？我很看好你們喔～」不等林老師的臉紅起來，周老師又叫住了一個女老師聊天去了

「周老師真是⋯⋯」「不是要聊嗎？」邵恩接過林老師的杯子放到飲水機下面「說吧！葵水弟弟又怎麼了？」

「他又亂寫作業了，之前在家裡的時候還好好的，我也檢查過要交的作業了，結果他不知道從哪裡又找出來一個奇怪的寓言故事，還在全班的面前講出來！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帶這個孩子了～要不是姊姊⋯⋯」

「他找了一個寓言？什麼寓言？我可以看看嗎？」邵恩老師笑看著煩惱的林老師問

「不用看了啦～一整個怪陰森的！學長！你之前不是說他是你見過最天才的孩子嗎？怎麼⋯⋯」

「學妹，天才不代表沒有煩惱啊！你家的家庭情況又這麼複雜，他會不會是想要吸引你的注意呢？」將裝好的水遞給林老師，邵恩老師問

「可是我在家裡問他，他也沒有表現出什麼問題啊？」接過水，林老師放到飲水機上面

「給他一點時間吧！或許他也在想要怎麼表達他的問題也說不定？」邵恩老師喝了口咖啡

「或許是吧？」林老師拿下水杯喝了一口「還是我再試探一下？」

「你還是去休息一下吧！你今天不是幾乎滿堂嗎？」邵恩老師笑說

「喔～」林老師縮了縮脖子「那我去休息一下囉～」喝了口水，打個招呼，走出了茶水間

「當所有的變量都成為已知，世間一切的方向都盡在眼底啊！拉普拉斯的惡魔啊～這不就是絕對的天才嗎？」邵恩老師露出了笑意⋯⋯

李葵水抬起頭，因為他知道看著他的某個視線已經離開了。看向講台的老師，確定沒有任何人在看著他這邊，他小心翼翼的推開椅子，躡手躡腳的轉身溜出了教室。

諾大的校園裡，傳揚著學生的朗讀聲，運動場上有著吵鬧的碰撞聲，夏日尾巴的蟲鳴依然和暑假沒有什麼區別，一如以往，是的，對李葵水這孩子而言，這一切不過是"一如以往"而已。

李葵水是一個不幸的孩子。大概了解他過去的人都會這麼說吧？他的生日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時候，因為他的媽媽在臨盆的前一天失蹤了。而他也是在預產期後的五天被人在山腳裡的樹叢裡找到的，找到的時候他的全身已經開始冰冷所有人都以為他撐不過那個夜晚，但他很顯然，活了下來。三歲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上了別人家的車，在收容他的寄養家庭找瘋了的時候，他抱著一個襁褓的孩子從警察車下來，警察說破獲了一個人蛇集團剛好找到了他，而他手上的孩子找不到父母。最後這個孩子取代了他在寄養家庭的位置，因為養父母不敢靠近這個古怪的孩子。

輾轉了數個家庭後，他到了林老師的姊姊家裡，起初林老師的姊姊因為身體比較虛弱，醫生斷定她這輩子要懷孕會非常辛苦，於是他們家決定領養一個孩子。在照顧中心，李葵水第一次主動站了出來，希望能成為他們家的孩子，看到這個聰明可愛的孩子林老師的姊姊和她的先生十分的開心，就這麼帶他回家了。那年，他五歲。五年過後，警察在高速公路上發現了李葵水蜷縮在邊坡，而前方是國道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車禍，傷亡多達五十人，而李葵水的養父母正在其中。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一同出遊的李葵水沒有在車上而是在邊坡，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李葵水期待已久的出遊卻在前一天晚上和父母大吵大鬧說不要出去。

「因為看的到啊！」李葵水空靈的說著

「就是這樣啊！像火車沿著鐵軌前進一樣」

寫下筆錄的員警不知道該如何說明那時彷若天人附身的李葵水，作為人類他應該同情這個剛剛失去一切的孩子，但同樣作為人類，他只是跟來接走他同樣悲痛不已的林老師說

「好好照顧這個孩子，你是他唯一的親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