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再見—2022年10月號283期《蒲公英希望月刊》

「志明！志明啊！你竟然那麼早走……哈哈哈！」文雄趴在棺木旁，躺在棺木裡的則是他的學生。他模仿電視劇上的葬禮，一句話沒講完就笑不停。志明也跟著笑出淚：「我果然不要這種風格。請扶我起來。」

一口棺木橫亙在房間中央，旁邊放滿各種葬儀用具，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來到葬儀社。但這裡原本是文雄的書房，要不是前陣子被詐騙，文雄不可能會丟掉珍藏一生的書籍，更想不到會籌辦別人的生前告別式。

文雄家世顯赫，又曾是知名大學的教授，在地方上一直受到景仰。然而退休多年後，漸漸不諳世事，聽信了遠房親戚的話術，掉進靈骨塔詐騙的圈套。損失大筆錢財已經讓文雄十分難受，更慘的是旁人無法同理。妻小雖然不會當面數落文雄，卻對他的意見置若罔聞。當全家決議把因詐騙買來的物品，全放進文雄的書房時，他氣得大罵：「我是糊塗了一次！但可不是老糊塗！」最後仍然只能清理掉大部分的舊書。

被詐騙的事很快就傳遍鄉里，文雄根本不敢出門，怕極了鄰人不經意的關心。他乾脆把自己關在書房，整日與棺木為伍。即使是忘年之交的志明來電，文雄仍警戒得宛如又要面臨一場詐騙，受不了照三餐響起的鈴聲，文雄終於接起電話，另一頭的志明聲音微弱卻語氣爽朗：「老師，我生了場病，醫生說時間不多了。我想辦場生前告別式，因為十分信任您，希望您能幫忙……」

風和日麗的一天，文雄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志明，來到家裡的書房。志明就像逛市集，細細看過每個葬儀用具，還試躺了棺木，和文雄演起送終的戲。文雄許久沒笑得如此開懷，卻也好奇志明為何毫不忌諱。志明淡淡地回答，自從生病後，吃什麼、去哪裡，沒一件事能自己做主，「我需要點肯定，現在至少能決定要躺進哪副棺木，您知道這種感覺嗎？」

志明話鋒一轉，表示想去海邊，文雄只好招了台計程車。稍長的車程上，志明已經露出疲態，文雄卻沒有勸他回家休息，明瞭他忍著病痛也要任性一回的心情。

輪椅會陷進沙灘裡，志明只能抓著文雄，緩慢前行，但文雄也不算強壯，一不小心，兩人一起跌在沙灘上。離海還有好一段距離，但他們不急著起身。文雄問：「你還記得駕駛帆船環遊世界的夢想嗎？」志明回答：「總是在工作與家庭奔波，我想起來時，已經在病床上了。那您呢？」文雄苦笑：「我錢都被騙光，身體也不好了……」

志明打斷文雄的話：「您並非走到絕路，仍有很多選擇。我也還沒，所以我要在這片沙灘，跟每個來看我的人說：『你可以的。』」

「躺在棺木裡，大家獻花時，突然抓住手說：『我有話跟你說』怎麼樣？」「你的生前告別式是專門要嚇人嗎？」「我是主角欸！」其他遊客發現倒下的兩人，紛紛趕來要扶起他們。他們的笑語卻不絕於耳，如同在沙灘上玩開的孩子，想像著有天會到達海的彼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