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嘉—和姪女的小旅行

這是母親過世後，我和兩個小姪女第一次進行長途旅行。由於母親是嘉義人，每年夏天都要安排時間回「後頭厝」，順便玩個幾天。去年夏天母親驟逝，雖然已過了一年多，失恃之痛，仍時不時地吞噬著我，因此，即使和母舅家算不上親近，但我今年仍給自己找了一個藉口，完成這個每年必做的儀式。

之前母親還在時，只要出門，一定帶著兩個小孫女，原因無他，好不容易在七十歲時圓了當阿嬤的心願，怎麼都捨不得和她們分開。那時我一打三，既要開車，又要提行李，照顧祖孫三人食衣住行。母親年紀大，住不能太差，吃也要注意，一餐都落不得，得配合吃藥時間。下午最好還要有個讓祖孫三人，可以打個小盹的地方，才有體力撐到晚上。朋友曾跟我們一家四口去旅行，很難想像我一個人怎麼照顧這老的老，小的小。有時想想，也是蠻佩服我自己；然而就在我開始覺得力不從心時，母親走了，再也沒有機會一起出遊了。

沒有了母親，兩個小姪女也不再是三、五歲的小娃娃了。這次回嘉義，照樣排了幾天的行程，兩個小姪女依然選擇跟著姑姑，一個小四，一個小一。不同以往，住宿的選擇變得較彈性，也不必非要吃飯店的限時早餐，小朋友可以在飯店裡玩到盡性，隔天早上睡到自然醒，再出門去吃早午餐，做為一天的開始。嘉義這個城市，雖然每年回來，但我從未深入了解過，常常都是到舅家拜訪過後就離開，最多到北港朝天宮上個香，然後就往其他城市或景點去了。這次我選擇在嘉義停留，帶著小姪女慢慢探索這個阿嬤曾經生活的城市。

嘉義市這個城市近年來變化很大，小時候外婆家還在後湖，仍有許多木材工廠，附近有一個搭棚的市場，父親每回嘉義，都要到市場裡吃一碗碗粿，因此碗粿才是我對嘉義印象最深刻的食物；火雞肉飯是年齡漸長之後，母親才提起這是嘉義最有名的，至於哪間最有名？母親也莫名所以，大抵因為太早離開嘉義出外討生活，對母親來說，這個城市既熟悉又陌生，甚至每年幾乎都得靠著路人的幫忙才找得到自己的家。

如今時移世易，嘉義市街景已大不相同，母親口中的「縱貫路」(台 1 線)，接上世賢路，道路筆直寬敞，綠樹成蔭，作為一個位於阿里山腳下的古老城市，嘉義市已不是幼時記憶中的鄉下，如同其他傳統城市一般，舊時的歷史文化成為城市再生的基底與靈魂，但嘉義與眾不同的是城市的氣味，因為檜木的芬芳，而令人縈懷。至於飲食，雖然很早就聽母親說過文化路、噴水池是嘉義市最熱鬧的地方，但也是這幾年住在文化路附近的飯店，才對這一帶有粗略地了解。文化路如同基隆廟口，是觀光客的焦點，雞肉飯各擅勝場，砂鍋魚頭遠近馳名，不過讓兩個小姪女流連的是沾了美乃滋的甜甜三色蛋和吃起來噗哧噗哧的小卷黃金魚蛋，至於其他可以在每次到訪都來上一杯的，也就是龍承的綠豆沙和古早味紅茶。

因此，探索這個城市的其他飲食成為一個新的樂趣。就旅行來說，因為時間和願望(想一次走訪許多景點)的關係，早午餐通常不會是必要的安排，何況自助旅行也容易因交通和景點的關係，亂了日常飲食節奏。這次和小姪女說要讓她們睡到自然醒，改吃早午餐，其實沒什麼把握，即便在我自己生活的城市，都未必能馬上介紹一個能舒服吃個早午餐的餐廳，因此這三天的早午餐，確實花了一點時間搜索，分別安排了鼻孔先生、桃城豆花、魚雁商號。

對小朋友來說，鼻孔先生是她們的最愛。一來是這個年紀的小朋友不知道為什麼都很愛挖鼻孔，光聽到店名，再胡謅一些可能賣鼻屎堡等之類的噁心餐點，就讓她們很興奮好奇；二來臨近 11點才吃東西，也增加了她們的食慾。所以姑姑點的「菇菇起士歐姆蛋」，自己都還沒來得及吃，就被她們一人一口搶食而光，然後才慢條斯里地吃自己的「巧克力QQ」厚片。鼻孔先生的室內空間不大，布置小巧而溫馨，兩份餐點份量頗足，「菇菇起士歐姆蛋」尤其受到小朋友青睞，烤吐司起士夾蛋，加上略帶水份的杏鮑菇、蕃茄及生菜，讓整體口感鮮脆又多汁，也讓「巧克力QQ」一下變成飯後甜點。

第二天的桃城豆花位在嘉義國定古蹟城隍廟附近。這一帶是嘉義舊時最熱鬧的行政商業中心，擁有許多傳統美食的東市場原來是諸羅山縣署所在地，日治時期最繁榮的「一流地」。廟宇周遭現如今還有些婚嫁用品、銀樓、五金等商舖，處處都是舊日常民生活的痕跡。我們這次目標不在東市場，而是在離廟不遠位於光華路上，由舊醫院改成的「桃城豆花」。這是我消費過的第三間舊醫院改裝的餐廳，鼎鼎大名的宮原眼科自不必說，宜蘭的合盛太平維持原醫院的空間結構和裝潢，一踏進去彷彿回到那留聲機樂音迴盪的舊日時光，可惜現已歇業。至於桃城豆花則維持了老屋外觀，內部作局部修整，但仍維持老屋歷經時間歲月侵蝕的痕跡。二樓空間因為沒有了隔間，整體寬敞明亮，原有頹圮斑駁的凹凸牆面，檜木門窗框、磨石子磁磚，再配上簡約的木桌椅，在陽光、綠色植栽的陪伴下，能讓你拿一本書靜靜閱讀，享受一個緩慢時光的文青風格。在這樣一間老屋，賣得東西倒也特別——豆花。除此之外，也有餐、咖啡飲品、蛋糕。老實說，我個人覺得桃城豆花從老屋到餐點都文青得很徹底。菜單乾乾淨淨，簡單明瞭；而能當早午餐的餐點，均以酸麵包為基底來做變化。這次點了「馬茲卡邦水果派對 」、「巴西莓果碗」，光看擺盤就讓人驚豔不已，尤其是後者，粉紫色的巴西莓果漿，上面舖滿鮮紅色的蘋果切片和白色香蕉片，再灑上烤核果麥片，著實讓人心動。「馬茲卡邦水果派對」則是在酸麵包上擺上一整個新鮮蘋果切片，加上起司、核果麥片，再淋上蜂蜜、楓糖，餐食內容清爽簡約，如同整間店所訴求的氛圍一般。這兩道餐點，對重視養生或不喜歡太複雜口感的人來說，十分對胃，姑姑自己就很愛，但小姪女們就不買單了。原以為楓糖和蜂蜜、水果、起司這些平常也愛吃的東西對她們有吸引力，不過整體口感上顯然無法引起她們的共鳴，小傢伙們很快地將附餐的豆漿一飲而盡，其他的時間愛吃不吃地，都在玩「三隻小豬觀光農場」的扭蛋玩具。

第三天的「魚雁商號」位於成功路上，這一帶應該是第一次繞過來，餐廳附近有個國小，還有間余媽媽老麵店，走懷舊風格，生意相當不錯。隱身在社區大樓中的老平房「魚雁商號」，需要留點神才不會錯過。進入餐廳是另一番天地，稍微留心些，就可以在台式舊家具和裝潢中，看到許多複製的名畫、玩偶，以及公仔，沒有統一的風格反而為等餐帶來一點探索的樂趣，店家二歲穿著尿布趴趴走的小妹妹多多更是可愛，習慣了人來人往的食客，稍加親切地問候，就跟你熱絡了起來，跟你分享她的寵物玩偶小貓咪，示範如何愛護它。念小一的姪女稍微用力地觸碰她的玩偶，就被她嚴肅的表情，加上「No,No」的手勢，予以鄭重地警告，惹得小姪女心情很差。

魚雁商號的餐同樣澎湃大方，做為早午餐相當適合。「黃金起司蓋鮪魚玉米可頌」、「王老先生的田園沙拉」都頗有份量。前者尚附手工優格、鮮蔬沙拉、美式脆薯和紅茶，一個大人加上兩個小孩，叫二份比較剛好。如山高的份量，小朋友吃起來勢必動用刀叉，慢慢爬梳，無法像年輕人那樣一口咬定，不過分而食之的味道仍然不錯。用餐完畢，多多邁著小腳一直送我們到門口，頻說再見，店主人（可能是爸爸）後來也追出來親切地期待我們再次光臨，讓人備感溫暖。雖說這是生意人的殷勤，但何嘗不是嘉義人質樸敦厚的熱情款待。就像我舅舅一家，即便一年只匆匆見個二、三次面，但每逢離開，總是跟著車子，在窗外一再叮囑：「駛卡慢ㄟ ，轉去厝愛卡電話報一下平安」，但通常是我們到家不久，舅舅就打電話過來了。舅舅和母親還在的時候，我總不以為意，只覺得是例行公事，如今這充滿人情關懷的簡單問候，已經遙不可得了。

和姪女四天三夜的小旅行，因為母親的過世，而有了不同的重心與體驗。用完早午餐，這幾天分別去了「三隻小豬觀光農場」、「嘉義監獄博物館」、「嘉義市立美術館 」、「嘉義公園」溜滑梯，小朋友玩得很開心，但也時不時地提起阿嬤在時會怎樣怎樣，沒有阿嬤的小旅行，我和小姪女們都還在適應中，但我母親會一直守護著我們，如同第一天傍晚在嘉義看到的雙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