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他在說一個故事|尋神記:迦伊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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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墨子卿
  迦伊瑪是一個怪人。

  在這個以榮耀神為信仰的城鎮,迦伊瑪曾經是祭壇的主人。然而在他屆臨十四歲,這個無比虔誠、優秀的司祭,在即將成為城鎮最尊貴的管理者、至高神的使徒時,卻陡然拋去象徵司祭的面具與斗篷,赤裸著腳、衣著單薄的走下祭壇的石階。彼時,他的母親妲伊亞──即將卸任的大司祭氣急敗壞的在他身後追趕而來,但無論怎麼樣的辱罵、叫喚、懇求,或者拉扯,迦伊瑪仍然堅定的走下石階,直到腳底終於貼平綠地。
  於是,同時是司祭也是母親的妲伊亞不再拉扯他的衣角,至高神賜予的神性也在剎那泯滅。迦伊瑪頓時成了比在場所有人都要低賤的存在。但他仍舊安靜、步履堅定的走過人群,像他仍是那個尊貴的迦伊瑪。走出祭壇的期間,誰都沒有伸手拉他,像儀式還在進行。而眾人的目光一直持續到迦伊瑪穿過巨石陣,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都沒有停止。
  人們仍然相信他是神最寵愛的孩子,像相信他家族世代承襲的血脈裡,擁有與天地萬物溝通的力量。
  然而那天以後,迦伊瑪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像以前一樣鎮日為榮耀神而奔走,或者作為神在凡間的使徒歌唱預言。而維拉馬斯家族,在那日以後徹底拋棄了這個曾經被寄予厚望的神子,重新遴選了迦伊瑪的雙胞胎弟弟梅洛斯繼承大司祭的位置。
  於是,除了迦伊瑪沒成為大司祭以外,一切都與過去沒什麼不同。
  人們對於迦伊瑪的喜愛和尊崇很快地淪為一種厭棄。他們認為他捨棄了身為維拉馬斯家的尊嚴,也捨棄了眾人的期待。在街坊傳唱的歌謠裡,將他與叛逃的英雄敦赫列齊名,說他與敦赫列一樣背棄了樂園,捨去了背後的六對翅膀。
  然而,傳唱者中誰也沒有見過樂園的模樣。迦伊瑪卻是見過的,那雙無論何時都清澈的眼睛裡,既看見了他們目光中纖塵不染的樂園,也看見了他們不願目視、充滿汙穢的樂園。
  自從捨去大司祭的位置,迦伊瑪便離開了維拉馬斯家,成為菲爾堤的一員。菲爾堤是個在城鎮外二十里的,稱為聚集地而非村莊也不為過的地方,畢竟那裏曾經連間像樣的房子都沒有。名字按照烏堤語,指的是汙穢,既是描述也是事實。在迦伊瑪還是見習大司祭時,就曾經多次拜訪過這個流放者的聚集地,為無從溫飽、疾病纏身的人們提供協助,並數次扛著城鎮人們的抗議將這邊保全下來,收容著那些哪裡都無處可歸的奴隸、戰犯、死囚、流浪者,或者棄兒。
  對於人們而言,這裡既是傍依著城鎮的毒瘤,也是一個無論來歷都可以安身的地方。所以來到菲爾堤的人們儘管都是一群烏合之眾,卻從來都不會起任何足以影響菲爾堤的衝突,而以某種微妙的方式互相協助守護這塊汙穢之地。
  迦伊瑪對他們而言,是不是大司祭也不太重要。因為自始至終以身體力行,弄髒自己雙手、雙腳、衣袍,為他們滴下汗與眼淚的,也不是維拉馬斯家與城鎮的人們。所以當他們聽到城鎮的人們以厭惡的口氣談論迦伊瑪,而迦伊瑪赤著腳走出城鎮時,菲爾堤的人們便對他說:「來吧,親愛的迦伊瑪,尊敬的迦伊瑪,我們將在菲爾堤的北方為您準備溫暖的屋子與溫熱的食物,您將不必受風神維迦比斯的吹拂,或者蒙受被土地驅逐的命運在此安身。」
  烏迦斯基也曾是受他幫助的奴隸之一,作為戰敗國耶律比斯的王子,他擅於經商、謀略與外交,但這一切在一個俘虜與奴隸身上一點用都沒有。於是他一路以奴隸的身分被押送至此地時,是迦伊瑪冒充神的旨意,交付昂貴的贖金與珠寶,將他連同整車的人買下,以人的身分放到菲爾堤。
  「在這裡沒有奴隸、戰犯,無論你的過去是什麼,在這裡除了你自己以外,什麼也不是,」彼時,迦伊瑪將一壺水小心的灌到他口中,「傷好了可以自己決定去留,但只要還留在這裡,便受我的庇護。」
  所以當他放棄了耶律比斯王子的身分時,他就只是菲爾堤的烏迦斯基。在迦伊瑪不在的那些時間裡,他嘗試組織起人們建設街道、房屋,使菲爾堤不再像是一個流民聚集地,為此迦伊瑪曾經開玩笑的說他是「菲爾堤的救世主」。
  但烏迦斯基很清楚,迦伊瑪才是菲爾堤的太陽。
  所以當他知道迦伊瑪離開城鎮時,便已經在兩地的交界等待他的到來。迦伊瑪像是過去一樣,步履緩慢而輕盈的走在田間小路上,好像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穿著神授予的衣袍與面具的迦伊瑪。
  十里路是很短的,但路上的砂石卻足以磨破他的腳。當他來到烏迦斯基面前時,腳上已經佈滿細小的劃痕,他說:「烏迦斯基,我又來了。」說話時,臉上帶著很淺的笑意,像他此行與過去沒什麼不同。

  烏迦斯基很輕的「嗯」了一聲,彎身正要將他抱起,但迦伊瑪只是按著他的肩,看著路的盡頭說道:「我現在可是你們的一員了。」
  「不用擔心,迦伊瑪,我們為你留了一個地方。」
  「是嗎?」迦伊瑪腳步一跨,往菲爾堤的方向走了幾步,見烏迦斯基並沒有跟上,於是回頭看了還維持相同姿勢的烏迦斯基問道:「不一起走一段嗎?」
  烏迦斯基看著他,直起身體往他的方向走去,直到兩人肩併著肩,迦伊瑪才重新邁開步伐往菲爾堤走去。菲爾堤已經比他記憶中的好上許多,看上去與那些稍微貧窮卻能自給自足的村落並沒有什麼不同。而當他跨過象徵村莊入口──以幾根木條簡易搭建的村門時,迎上來的是稱他為「迦伊瑪」的人們。
  他逐一問候,轉身又去了照顧傷患的地方,替那些受傷的人們清理傷口、更換繃帶,做一些簡易的治療和處理,而後又去了幾間專門用來收留臨時人口的地方。烏迦斯基一直都跟在他身後,替他打下手。
  直到月亮高掛天頂,星星隱晦的在夜幕上閃爍,迦伊瑪才從最後一個訪視的木屋離開,重新回到街道上。站在菲爾堤的中心,他抬頭看向天空,想起以往這個時候的自己已經在回去城鎮的路上,並且就快要到城鎮的入口,而隔天應當要在祭壇中央承受神的降臨。
  烏迦斯基看著他,不知怎地就開口叫了他幾聲。見迦伊瑪始終專注的盯著城鎮的方向出神,才伸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叫道:「迦伊瑪。」
  迦伊瑪此刻才回神對上烏迦斯基的眼睛,停頓了一下說道:「烏迦斯基,謝謝你。」
  「謝什麼?」烏迦斯基有些怔忡的看著他,他想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言語,片刻才開口說道:「你做到我沒能做到的。」
  當人們稱呼他為大司祭時,他沒能夠回應那些人的聲音。即便伸手握住了無家可歸的人,他所做的也不過是給予基本的溫飽,讓疾病、疼痛得以消失。如今失去大司祭的身分,他能給的只會更少不會更多。但烏迦斯基卻擁有將一切整頓、建立起來的才能,解決了長期以來根植在菲爾堤這塊土地上的問題,使一個了無生機的神棄之地,得以萌出生機。
  烏迦斯基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慎重,儘管覺得自己並沒有什麼值得迦伊瑪道謝的地方,卻也沒有開口推拒這份道謝,轉而將話題帶開說道:「我們在菲爾堤的北方替你留了一間房子。」
  迦伊瑪笑了一下說道:「讓給那些需要安養的人吧,一間房子給我用太浪費了。」
  「那麼你要睡哪裡呢?」
  迦伊瑪看了一下四周,隨手指了菲爾堤北方的一棵大樹,「就那裡吧。」
  以往他步行到聖殿淨身時,也是這樣以天地為床為被,席地而眠。然而烏迦斯基並沒有讓他這麼做,而是將他領到了自己同樣位於北方的房子,把空著的二樓讓給了他。
  「菲爾堤還有很多需要整頓的地方,」烏迦斯基斟酌了用詞,「所以你今晚最好睡在這裡。」
  迦伊瑪看著他審視了片刻,點頭上了二樓。然而隔天,當烏迦斯基打算叫他下樓用餐時,房間裡面卻沒有人。他繞了一圈,最後在屋頂上找到迦伊瑪,迦伊瑪像是整夜都沒有睡覺似的,臉幾乎被風吹成了灰白色,烏迦斯基在陽台上叫了他好幾聲,他才有些遲鈍的轉向烏迦斯基。
  彼時,烏迦斯基看到他的眼底像蓄積了一層乳白色的薄霧,再眨眼,那層薄霧散去,視線聚攏,迦伊瑪才乾啞著嗓子說道:「早上好,烏迦斯基。」
  「你在上頭待了一整晚嗎?」
  他歪著頭,像是一時半會無法理解他的言語。不過,用不了多久,當迦伊瑪的目光恢復往常的清澈時,他朝著他點了點頭說道:「是的。」
  烏迦斯基想起他剛找到迦伊瑪時,迦伊瑪看著的方向。沒多說什麼,他讓迦伊瑪在屋頂上等一會兒,轉身下樓取了早餐上來,並沿著陽台的扶手俐落的攀登到屋頂上,和他一起並肩坐著。
  「你想回去嗎?」當迦伊瑪將最後一塊麵包嚥下時,烏迦斯基開口問道。然而迦伊瑪只是睜大著眼睛審視了他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沒有,那裡並不需要我。」
  「那你⋯⋯」烏迦斯基忍不住摸了摸後腦杓,然而不等他開口,迦伊瑪便開口說道:「我在想我弟弟的事情。」
  「呃⋯⋯梅洛斯?」
  「對,」迦伊瑪的目光忽然又落向城鎮的方向,然而他並沒有開口說任何有關梅洛斯的事情,只是反問烏迦斯基一個問題:「你認為大司祭是什麼?」
  烏迦斯基有些不解的看向他,像不明白他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日光已然從菲爾堤最南邊的一棵冬青樹梢升起,陸續有人經過屋前時,注意到屋頂上的迦伊瑪,開口和他打招呼。迦伊瑪看著街道上逐漸多起來的人們,起身走到屋頂的邊緣,腳一蹬,不等烏迦斯基反應,便像一隻白鳥一樣落到了地上。
  原先預定給迦伊瑪的房子最後讓給了一些受傷、需要靜養的人,也許就像迦伊瑪自己說的,自己可以住在北方的那棵樹上,但烏迦斯基還是讓迦伊瑪留在了自己的家裡。
  菲爾堤裡的每個人幾乎都認識迦伊瑪,見到他時總是會親切的稱呼他一聲「迦伊瑪」,並對他施予微笑,在他過去的十四年歲月當中,這是一件很罕見的事情。因為更多時候,比起學會微笑,他更需要的是當一個稱職的大司祭勝過當一個人。
  接下來的幾天,迦伊瑪在早晨會到田裡與其他人一起做活,結束後繞去探視收容所的傷患,替他們做一些簡易的治療,下午去溪邊釣魚,晚上再去審視病患、拜訪幾個需要協助的居民,直到深夜才會回到二樓的房間休息。如此週而復始,像與過去拜訪這裡時並沒有什麼不同。烏迦斯基有時候會在,有時候則不。但當他在的時候,也不曾主動深究那天沒有談完的話題。
  現在的迦伊瑪看上去比較像是一個人。儘管他偶爾會從他的口中聽到「神棄之地」這樣的指涉,但無論這個地方有沒有神,都沒有人在乎。為了生存而奔波的人,是不會向神祈求的,因為無論他們面前出現了什麼,都比那虛無、高貴的存在更加真實。
  在安地列草原降下初雪的那天,迦伊瑪在河邊釣魚時,主動提起了夏末沒有談完的話題。然而即便過了這麼久,烏迦斯基也沒能想出來迦伊瑪真正想知道的是什麼。索性按照他對大司祭的認知說了一個極其普通的答案。然而當他言語說到「尊貴」、「神聖」、「神的使者」時,他從迦伊瑪翳動的眼睫與為數不多的表情中看到了極其淺薄、稍縱即逝的哀傷。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而已,甚至都來不及烏迦斯基確認,那張臉又恢復了平時像戴了面具般的表情。有一瞬間,烏迦斯基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殘留在空氣中的某種情緒似乎也感染到他,使他忽然開不了口,連那些準備講下去的話都戛然而止。
  「你說的並沒有不對的地方。」迦伊瑪似乎察覺到他的停頓,轉過頭來看向他說道。彼時迦伊瑪已經將魚竿收回,把釣線纏上竹竿,從石頭上起身準備回去。烏迦斯基看到那條露出的線上,只掛了單向的鉤──而他從來都沒有注意過。
  「找一天,我打算去城鎮,你也一起來吧。」
  大司祭在迦伊瑪眼裡是什麼呢?迦伊瑪並沒有說。在一個明顯晴朗無雲的日子,他和迦伊瑪走上往城鎮的道路。在進入石砌的拱門以後,是一座小型的噴水池,而水池旁有一群人,人群的中心是一個或說、或唱、或跳的女人。
  「那是靈媒,」迦伊瑪站在城鎮的大門旁看向那個方向,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接著說道:「你可以想像是替死人或者神說話的人。」
  「我以為這是大司祭才能做的事。」
  「也許吧。」迦伊瑪抬頭看了他一眼,轉身拐進右邊的巷子。沿路他們又看見了幾個「靈媒」,同樣也看見了「信徒」。少有的幾次,烏迦斯基甚至看見了人們怎麼從凡人轉變成神或者鬼魂。
  一切看上去都像是一場可笑的嘉年華,無論那些是不是真的,至少所有人都沉迷在其中無可自拔。而當他們拐過最後一個彎角,到達巨石陣時,迦伊瑪好像聽見了他的疑惑,轉頭看向他說道:「這座城鎮的人都可以成為『靈媒』。」
  他順著他手指指的方向,看到了在祭壇上的梅洛斯,巨大的面具覆蓋住他的臉,披風和裝飾在上面的羽毛讓他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巨大的鳥。
  「不要提到他的名字,」迦伊瑪的目光專注的注視著梅洛斯,「那就是大司祭,烏迦斯基。」
  他說的是大司祭,像大司祭是一個人而非身分。烏迦斯基轉頭看向了迦伊瑪,迦伊瑪的眼睛像是看到了比他更遠的地方,清澈的眼底又蓄積起了一層薄霧,霧裡同樣有一隻巨大的黑鳥。
  「為什麼這麼多靈媒裡,只有維拉馬斯家的人可以成為大司祭?」黑鳥拍動翅膀在祭壇上起舞,「大司祭的位置並不是非維拉馬斯家不可,但為什麼始終是維拉馬斯家的人?」
  他接連提到了三次維拉馬斯家,儘管烏迦斯基覺得迦伊瑪提了三次定是有什麼特殊的意義。但他能想到的至多只有「壟斷這座城鎮的權力」這樣的答案而已,而這肯定不是迦伊瑪帶他來看大司祭的理由。
  祭儀一直舉行到傍晚起風的時刻,直到梅洛斯脫去面具和斗篷,露出了一張年輕、與迦伊瑪極其相似的臉,他才聽到迦伊瑪開口說道:「那就是大司祭。」
  他以為迦伊瑪在說的是「梅洛斯」,可是當他和梅洛斯對上眼,乃至「梅洛斯」與他們錯身而過時,他才知道迦伊瑪說的大司祭,並不是任何人的指涉。直到剛才為止與他們錯身的那個,從頭到尾都不是「梅洛斯」,而是大司祭。
  「他曾經是先學會笑的人,」迦伊瑪望著走在人群前端的大司祭,「但現在已經不是了。」
  說完,迦伊瑪率先走下階梯,往來時的小巷鑽了進去。烏迦斯基只是稍作停頓,很快的就邁開腳步跟了上去。看著在陰影和建築間微透的光帶中行走的迦伊瑪,烏迦斯基忽然不是很確定這個步履輕盈的人就是迦伊瑪,於是他在跟隨他一段時間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叫喚他。
  聞聲,迦伊瑪放緩了腳步,在光帶與陰影將他一分為二,而腳跟緊貼地板時,回頭看向他說道:「我是迦伊瑪。」沒有任何的遲疑,他很明確的知道烏迦斯基想問的是什麼,所以他又重覆了一次的說道:「我是迦伊瑪。」
  烏迦斯基在聽到他這麼說時,提起的心思才被緩慢的放下。彼時街道上已經空無一人,他跨步走到迦伊瑪身邊與他並肩,靜止的時間才又重新流逝。迦伊瑪看著他陷落在陰影中的臉,不知道是真的看清了,還是只是在「看」而已。很快地,他再度邁開步伐往城鎮外的方向走去。
  直到走出城鎮為止,他的步伐都像是被追逐似的迅速而緊湊,但一跨過石搭的城門,他的腳步又變回了那種輕快,像是小鳥一般的步伐。烏迦斯基跟著他疾走了一路,似乎並沒有預料到他會突然放緩步調而險些撞上,但迦伊瑪顯然將一切都預料到了,往旁邊輕跳了幾步與他錯開身體,並順手搭扶了他一把。
  「這裡是神降臨的地方。」
  當烏迦斯基站穩腳步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面向城鎮,整個人都像是變得透明的迦伊瑪。
  「但菲爾堤是樂園。」他以哼歌的方式唱出了一個烏迦斯基聽不懂的詞,「烏堤語確實將菲爾堤翻作汙穢,但汙穢這樣的解釋出自於大司祭,在更古老的語言裡,菲爾堤應該稱作樂園,而樂園是唯一沒有神,神也去不了的地方。」
  「瑪蒙是其他司祭對大司祭的稱呼,同時也是這座城鎮的名字。」迦伊瑪用腳輕輕的將碎石踢到路邊的草堆裡,「但現在已經沒有人會那麼用了,你知道為什麼嗎,烏迦斯基?」
  他雖然是問烏迦斯基,但其實更像是自言自語。
  「因為在古語裡,瑪蒙的意思是容器。」
  有一刻烏迦斯基以為他就要在昏暗的小路上化做白鳥飛走,但迦伊瑪的腳很踏實的貼在地上,就像他的聲音平穩而低沈,「如果容器出現了缺口,使裡面的東西漏了出去,那就會成為瑪蒙,烏迦斯基。」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做出了掏出什麼的動作。但捧著的掌間是空的,就像他看梅洛斯的表情,好像那裏原本應該有著什麼,而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城鎮裡的每個人,都是自願成為『瑪蒙』的,」他鬆開雙手,「能夠容納神,是比人出色太多的事情了。」
  「當初,萊沙耶律抹去菲爾堤並不是偶然,」迦伊瑪停下了腳步,指著彷彿懸掛在菲爾堤上方的那顆明星,「而安堤謝⋯⋯從樂園離開也並不是偶然。他終其一生都必須背離樂園,將自己放逐在樂園以外的地方。」
  萊沙耶律和安堤謝都是記載在神話裡的名字,儘管烏迦斯基曾經在某本書裡讀過,卻也僅僅只是知道他們都有著類似於叛神者、驅逐者一樣的稱號。在貝加尼亞的詩歌裡,有著萊沙耶律燒毀樂園、安堤謝將自己驅逐出菲爾堤的故事,撰寫、整理這本詩集的詩人崔維將兩人稱作舉著智慧火光的啟明星,並把烏鴉和蛇作為兩人的符號繪在詩集的扉頁上,於是貝加尼亞的詩歌又被稱為烏鴉與蛇的吻。
  火此番並不是從樂園而起。烏迦斯基在迦伊瑪轉身的時候,看到他眼底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一閃而過,像在剎那間,他成為了別人。彼時,他順著他目光的方向看過去,從沉藍之中依稀辨明了那裡是城鎮的方向,而那裏現在就比藍還要沉,像是一塊疙瘩、痂皮或者汙漬,將星星與夜空吞食,留下一塊不規則、無盡的黑。
  「『萊沙耶律的火,便要燒毀那些空無一物、徒具外表的虛無。而安堤謝從此越是往菲爾堤,便要較菲爾堤離自己愈遠。』」
  這是迦伊瑪當天說出口的最後一段句子。
  從此迦伊瑪像是當初安堤謝背離菲爾堤一樣,背離城鎮。他沒再跟烏迦斯基提起任何有關城鎮與大司祭的事情,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晚結束了。幾年以後,當菲爾堤成為一個偶爾會被旅人提起的地方時,烏迦斯基從那些短暫停留的旅人的口中零星的聽到了一些關於城鎮的傳聞。
  傳說三年前,祭壇起了一場火將一切付之一炬,城鎮中最高的塔樓在明星懸於屋頂的尖刺上時,轟然倒塌。大司祭像一隻巨大、黑色的鳥從塔頂的窗戶墜落。過去活絡的街道上到處都躺著活著卻像是人偶一般的人們,而維拉馬斯家成了那夜倖存者記憶中不被記得的家族。
  當烏迦斯基跟迦伊瑪說起這些從旅人那聽來的傳聞時,迦伊瑪只是看著水中的倒影,小聲的說了一句「是嗎」,須臾又以一種不濃不淡的語氣說道:「當初從誰那裏拿了什麼,總有一天也會還回去的。」
  烏迦斯基聽的不是很真切,只是下意識的問道:「誰?」
  迦伊瑪抬頭朝他笑了一下,說道:「瑪蒙。」
  語氣裡依然沒有明確的指涉,烏迦斯基看著他,不知怎地就將埋藏在心底已久的問題在風吹過他髮捎時問出:「難道你見過瑪蒙嗎?」
  「是又怎麼樣呢?不是又怎麼樣呢?」迦伊瑪的語氣很輕,不仔細聽的話像是在哼唱著某首旋律奇特的歌,「誰知道真正的『瑪蒙』究竟是怎麼樣的?」
  迦伊瑪到底有沒有見過「瑪蒙」,真正的「瑪蒙」又是什麼,始終是一個謎。但當幾百、幾千年以後,人們再次提到這個與菲爾堤並列在一起的名字時,總會想起貝加尼亞詩歌裡關於萊沙耶律與安堤謝的段落,並會聲會影的指涉當年迦伊瑪見到的不是瑪蒙,而是詩歌裡的其中一人,所以才會拋棄維拉馬斯家的名譽與榮耀,並得以預見城鎮的命運。在一本被收藏在博物館內的佚名手記裡,就有一首極其短小的、以耶律比斯國家盛行的文字所撰寫的小詩,如此的描述道:「在虛無的土地上/白鳥翩然起舞/於是地上生出了花/使一切黑暗得以有光/牠便又脫去羽毛/啣來萊沙耶律的火/成為安堤謝/高懸在菲爾堤/使一切有影/於是日月得以安歇/靈魂得以有名。」
  於是,將此詩獻給迦伊瑪,願一切夢裡都有晨星。

  菲爾堤的烏迦斯基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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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音樂接觸的契機,一切都要從和角頭音樂與台北縣政府合作拍攝的貢寮國際海洋音樂祭開始。 2003年,龍男接到了來自台北縣政府所舉辦的海洋音樂祭的拍攝案子,紀錄政府單位籌備音樂祭的辛苦過程,本來只是單純的活動紀錄,龍男硬是把他拍成了有血有肉、屬於那些樂團與音樂人的紀錄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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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小時候」大概10個男人有8個會同意,小澤瑪麗亞是他們心目中性感女神典範,混血深邃外表、火辣身材和渾圓胸型、以及重口味的情色內容,每一個恰到好處的外在條件和演出集結成令男性為之瘋狂的女神風範⋯
偶爾到到簡餐店用餐,是生活中很大的奢侈,也是身處升學壓力的我,忙碌的日常中少數期待的事情,一人一份的餐點,可以自己選擇想吃的,這種隱微的幸福感,慢慢地成為生活中的養分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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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參加婚禮的觀察者分享了兩場婚禮的心得感悟,反映了家庭、愛情和陪伴等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