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爬上穹頂,詭譎的白光從窗外斜射進房內,冷冰冰的。
一張慘灰的臉孔站在門邊,臉上佈滿了一絲一絲的皺褶,就像是乾涸龜裂的土塊。他把雙手藏在身後,好像緊握著什麼。我打開收音機,低沉又略帶磁性的嗓音,沉穩,溫柔,如暖風一般,稍微安撫我慌亂的心。兩個中年男子坐到我床邊,面對著門,開始談論起最近的天氣,總是忽好忽壞。他們的聲音有時連在一起,聽不太清楚,反而填補了字句中的空隙,格外讓人安心。我背過身,試著忽略門口那張臉,把被子拉過肩膀,但不敢蓋過臉;我抓緊被子,隨著他們的話題放空思緒,其實什麼也沒聽懂,但很快的,兩個男人的聲音越來越模糊,我進入了夢鄉。
那如炬的目光還是沒有從我身上離開。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了,每晚只要關上燈,他就會站在門口,瞪大著眼睛盯著我,但我從來不敢正眼瞧他,只好放起廣播,避開那張慘白又粗糙的臉。
一晚,他又來到我房裡,惡狠狠的盯著我;我背過身,想打開廣播來聽,喀喀兩聲,預期中的雜訊聲並沒有出現,收音機壞了。我有點緊張了,沒有習慣的中年男子的低沉嗓音,我沒辦法入睡。我把被子拉到胸口,希望睡意可以快點來。漆黑的房間內只有從窗外照進來的一絲白光,慘白的牆壁,慘白的天花板。蟬鳴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在空無一物的房間裡,我什麼都聽得見,我聽見手指滑過棉被的沙沙聲,風扇搖晃的聲音,心跳的聲音,還有心裡揮之不去的各種亂想。
嘎——嘎——嘎——,木頭地板發出淒厲的哀嚎,而且一聲比一聲靠近我的床。突如其來的聲響打亂了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後越跳越快;碰碰、碰碰,心跳震盪著我的耳膜,心臟每跳一下,太陽穴也跟著收緊發疼;我試著放慢呼吸,卻只覺得吸不進空氣。我只感覺到那張臉越來越靠近我。
嘎——,腳步聲停在床邊,我屏住呼吸,等待背後的身影舉起亮晃晃的利刃,把我的頭顱一刀砍下——咕咚一聲,他坐到我床邊,一動也不動。我還是不敢轉身,只覺得沉沉的氣壓在背後,滿滿的空氣幾乎要漲破了我的肺,還是只敢輕輕呼出,就像在成群鬣狗前裝死的那隻斑馬。我閉上眼想抓住一絲逃生的辦法,心臟還是劇烈跳動著。叮呤呤!鬧鐘忽然大叫起來,我從床上驚跳起來,拍掉鬧鐘,才發現已經早上五點半了;再回頭一看剛剛他坐下的位置——什麼也沒有。
接連幾晚,收音機都還是沒有修好。關上了燈,嘎嘎的木板聲就又出現了,但最後都停在床邊。起初我有些害怕,說不定他只是在等待時機?又過了幾晚,一切都相安無事,或許他真的只是需要陪伴。他一句話也沒說,反而讓我心中懸著的石頭,稍微放了下來。
這晚,他又來到我床邊,輕輕地坐下。他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我只聽見不斷重複的蟬叫,我開始很想認識他。我緩緩轉過身,撐起上半身,但在我看見他的臉時,我愣住了。好美的一位少女。
皎潔的月光灑在她白皙的臉龐上,一頭烏黑的長髮,飄著一縷幽香;迷濛的眼神,看盡孤獨的眼神,盯著牆壁上的一個點,卻其實什麼都沒看見。她半倚著牆,雙手環繞住膝蓋,纖纖左手拿著一張皺巴巴的面具,另一手則是拿著一束紅玫瑰,也在白銀月光下閃閃發亮。這幅景象,多麼自由的讓人嚮往,又多麼冷冽的難以親近。
一片寂寥中,時鐘靜止了。還是一句話也沒有,也沒有蟬鳴,也沒有雜亂的思緒,只有輕柔如棉絮的呼吸。
叮呤呤!鬧鐘又響了,劃破寧靜而永恆的這幅畫,月光消失了。我從床上坐起身,漆黑的房間裡,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台壞掉的收音機,跟地上的一束紅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