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要隆重介绍的这块地,是我们家的产粮功勋,更是交公粮的绝对主力。
关于交公粮,我只有一次经历,现在回想整个的经过大多模糊,但依旧有些画面残存在脑海里。
我家总的来说应该有五六分田,前几年修路征掉两口,如今零零碎碎大概还剩下些。修路压掉的是我们家最好的良田,方方正正的足有一百五六十平方米,夹在两个小山坳的中间,离上方地势高处的小水库不远,且靠近水渠,即使逢着旱年,水库里蓄的水也能优先灌溉到,旱涝保收,可以称是我们家的“应许之地”。
除了上述的优势之外,这块地到我家的距离还最近,这意味着插秧收割都不用“远征”。不像远在猪母咀的那口田,去收割的时候,我父亲要肩扛打谷机赤着脚,翻地垄,过田埂走好几里地才能到,收完了还得挑着稻子再走好几趟,让人累得够呛。至于我和弟弟,虽不用肩挑背扛,但如果是夏季收割早稻的话,我们天微微透亮就要出发,一直干到太阳到正中,晒到稻茬让人眼神眩晕,草帽都被汗水浸得透湿,母亲这才提着茶壶姗姗来迟,带着捏好的蘸糖饭团或特地煮几个鸡蛋送来,我们当中饭就地解决。吃完休息的空当,我们在田边的溪涧里洗洗身子再泡个脚,逗一逗水里的小鱼儿,疲倦就消除了很多,然后接着下田干,抢在天黑前把稻子全部脱粒装袋运送回家。这块田,简直是我儿时的噩梦。当然,还有更远的,但通常只种一季水稻,大多也都由父母亲两人包办,恐怕他们也不忍心叫我们兄弟俩,所以,田虽远但不至于如此让人憎恶。
说“憎恶”只是我的气话,事实上不论贫瘠肥沃每一口田我父亲都珍惜得很,但其它田地要想得着如“应许之地”宝贝般的待遇那是绝无可能的。凭借着品相好,土地熟,离家近的优势,这口田的喷药除虫、灌溉施肥、拔稗耘草每个环节,我父亲都按天时节气样样不落,早打晚理精耕细作,如此细心照料之下,这片“应许之地”也足够争气,待成熟之时,整片稻田望去,稻穗大朵低沉,颗颗金黄饱满,每有其它的农民弟兄路过,无不艳羡,由衷赞美父亲的稻子长得真像样。
由此可见,这口田被寄予的厚望,因此,它会种早、晚两季,年头好的时候,它能收上来十四五个尿素袋之多,差的也有十二、三袋,它是我们家里的功勋,更是上交公粮的绝对主力。
没错,“应许之地”收上来的稻子都会上缴到乡里的粮仓。到交粮的时候,村里的书记会坐着蓝皮的勃勃车(发动机声音“bobobobo”,遂称这种小型渣土车为勃勃车)挨家挨户开过来征收粮食,随行的征收人员会带着类似三菱锥一样的工具,闷头一言不发的把锥子扎破蛇皮袋(一种常见的编织袋),抽出满满的一锥子稻谷,放在掌心细致地查看,然后放进嘴里像嗑瓜子一样嗑咬,检验上交公粮的干湿成色,对这个批次的粮食是否有糠秕或者水分,有无必要打回重筛、晾晒下判决。
看着征收员拿着锥子,一袋一袋的扎过去,我的心里总是又心疼又紧张,但我父亲却十分有把握,他对“应许之地”的果实充满信心,况且,在上交之前我们在晒场上迎风扬了好几回,沙土空壳全被清理干净,在太阳晒足的三天里,我们未曾让稻谷淋过一滴突如其来的大雨。我们上交的公粮绝没有参杂任何一丝水分。
公粮验收完成后,父亲亲手将装好袋的稻谷从二楼的谷仓翻到停在骑楼前的卡车上,堆叠在别家的谷子上,撂到比驾驶室顶部还高出许多,随后跟车“押送”至乡里的粮站,我跟着去过一回。
乡里的粮站建的很高,像老式顶棚的室内篮球场,所有稻谷靠着高墙堆积起来,黄澄澄,金灿灿,像座金字塔一样,我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相形之下,顿时觉得我的应许之地神奇不在。
交粮完成之后,还有一个小插曲,父亲给我买了两个肉包子,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除了挂面以外,非大米的粮食。我不知道父亲有什么用意,也放在心里一直没问,我想,大概是犒劳我吧。
自那此以后,我再无见过交粮的场景,随后的几年,村支书再来收粮的时,没有随行的征收员和冰冷的三棱锥,他只身提前来跟父亲协商收购稻谷的价格,最终,"应许之地”产的粮食又被拉走,只不过这次是粜出去的。
后来稍长懂事后才得知,胡温当家的时候,免除了农民交公粮,并给予了种田补贴。所以“应许之地”也一直为我们创收,直至前几年被征收填埋做了村里双向八车道的路基。
说到田田地地的,想起母亲经常提起一个传说,说我们生水塘的田地非常非常多,“十万七千租,去河口(铅山河口古镇)不用过人家的田埂。”说的时候神情高亢略显夸张。我一来无概念,二来无从考证,也只能姑且听之,不予回应。不过,村里教堂后边的荒地里确实有一排大理石墩柱,沿溪还有几孔古桥,已经凋敝不堪。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所说的解放前大地主的园宅。
即便是了又如何呢,时代洪流向前,绝无再倒回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