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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避雷針
跟妳提過避雷針嗎?
高高地聳立在最頂端, 孤獨地痴心等候。
晴朗的天候裡,它的存在只是礙眼。
好在看它就需要抬頭, 人們總是不可能把眼光看得那麼高遠,
所以它只是傻傻地杵在上面,不怎麼惹人嫌。
和電線是不一樣的,
鳥兒只願懸在橫躺於天際的電線休憩;
不會在垂直的避雷針尖頂上佇足。
電線本身負荷著電流,它卻不然。
每日苦候既不是和暖春風,
也不是透心的沁涼。
只等那淒風苦雨中陰陽乍逢的電光一閃,
冀望億萬伏特的高壓能夠瞬間流遍全身,
一生的守望就只在這一霎時的震懾下完成。
無窮能量在它筋肉上流轉,
飛快地佈散的地面裡錯落糾結的地網,
然後直抵地心的深處而消失不見。
地網大多是銅質的,
連結著針體成輻射狀埋於地表,
若不是這些接地線居中充任和事佬,
怕任憑針是火鑽, 遭逢雷吻也只能燒灼成焦炭,
它鵠候的期盼根本就不是它自身所能承受。
大多數的人都誤會了,以為避雷針是被禁錮在那兒的。
但是我肯定的知悉, 那其實是出於它自由意願的選擇。
孤傲的個性, 使它覺得屈身於錯落紛雜的地網銅線裡,是難堪的。
地表的土壤汙爛陰濕, 它情願出類拔萃地屹立於上,
在驕陽皓月清風群星間, 在落日月牙暴雨細雪裡,
孤高的標立在地表之上。
這份孤獨無關乎堅持與卓越, 它只是覺得在地底的生活太是難堪。
它不要嘈雜如夢囈般的私語在它耳畔,
就像它不要鬆軟淤泥裡的各類蟲蟻, 在身驅恣肆橫行一樣。
甚至在雷擊的剎那間,它是怕痛的。
當然,在電流親吻它的當下,
充沛的電力滿佈全身之際是無比的暢快,
但隨著再短暫不過心悸,
沿著地網流逝於地心,卻又愁悵了起來。
酸麻的全身上下,每一吋都是疲憊,
浴火過後感覺不是重生,
而是從長長的沈睡驀然醒來初的那種乏力與萎睏。
它總是堅定地站在那兒, 不會像樹上枝椏, 媚視煙行地在風中擺弄腰枝。
每當迷濛的夜雨來臨, 我佇足在它身旁,
電光明滅交錯在它身邊,卻不肯臨幸在它身上。
水滴大串大串地沿著針體奔流直下,
我看到的不是天空降下的雨,
而是避雷針無聲流下的淚。
恒常的期盼一再落空,
雷神猶如被等待的果陀,不知來或不來。
不能確定的狐疑使它獨立的身姿顯得荒謬了起來。
直到雨過天青,東方翻出了魚肚白,
我始終遲疑著不敢開口問它:
對當初拒絕永埋於地下的選擇,
究竟後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