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菸〉2018.3.9

〈菸〉

　　那是我第一次嘗試抽菸。

　　高三的校慶在夏季舉行，台上的師長滔滔絮絮說了好多，但台下的我們都覺得自己是人體灑水器，以汗灌溉，心不在焉，只想快點到樹蔭下休息。

　　女孩L和我偷偷找藉口離開操場，L說：「要不要我帶你到我的秘密基地。」，我們一起爬上陰暗的樓梯，那是音樂教室上的八樓樓梯間，那裡陰暗、佈滿蜘蛛網，L點起打火機的火，熟稔地抽起菸。

　　L問我要不要抽一口，我拒絕了，我說會上癮我不要，之後L遞給我一根菸，她說抽了會很快樂解憂鬱哦，我嘗試了一口，結果不小心吸太大口，嗆到咳嗽。

　　煙霧瀰漫在陰暗的樓梯間，刺鼻的香菸味彷彿壓抑住的憂鬱鬼魂，揮之不去。操場上，太陽熱情明媚，歡樂的樂隊聲與園遊會繽紛的宣傳文宣，在溽暑炎夏裡招搖，一如青春般美好艷麗，而樓梯間裡，女孩L和我手裡的菸忽明忽暗，最後靜靜地熄滅。

　　終究是畢業了。

　　大學離開群體的日子，除了去圖書館，我還去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基地，學校位處於鄉下，我總是在下午或夜晚，來到我的秘密基地。學校外的廟宇後方，有條田間小路，彎進去直走，順著小路直走到底有棵老樹，老樹四周盡是種植作物的田野，或者荒地。時常於課間或夜晚散步於此，心情不佳時，總會買上酒和晚餐，坐在老樹下，這裡四面無人，有種詭譎的氣氛，鄉野的蛙聲與蟲聲四起，我在樹下點起菸，冬天的風特別的冷，除了拉起外套領口外，還需拉起心口，不讓悲傷滿溢出來。

　　菸忽明忽暗，往遠方望去，中洲橋下的荒野處，約莫十幾展街燈，昏黃溫暖，手裡的菸像是會唱歌的星星，陪伴我受傷孤獨的心，不遠處的火車轟隆呼嘯而過，街燈像是海岸的燈塔，守護著每顆破碎的心。我把字詞揉成詩，寫下當時的心情，老樹是見證者，而手裡的菸是陪伴我，每個夜裡溫柔唱歌給我聽的星星，他說他會幫我保守秘密，會把每一首詩都擁在他的懷裡。好多詩都是在那裡寫成的，或溫暖或憂鬱，而秘密基地是我除了圖書館以外，唯一能寫作的地方，是我私人的大地房間，菸是我的筆，夜空是稿紙，酒是我的音樂。

　　上大學前一直有個期許，希望能做真實的自己，每每翻開畢業紀念冊，國中、高中幾乎都寫著像「你真的很愛耍白痴、你好搞笑、謝謝你帶給我們班這麼多歡笑」這樣的文字。開心果或說小丑是自己熟悉的角色，藉由搞笑粉飾面對人群時的恐懼，但後來才知道那並不是真正愛自己，而是在壓抑自己的陰暗面，憂鬱、積壓的情緒有天終會洩洪。女孩L是少數看過我卸下偽裝的人，有一晚在老樹下散步時，收到學校諮商中心的簡訊，通知我去諮商中心，因開學時測的情緒量表分數過高，學校也會聯絡家長。L說她也有去過，只是後來發現他們只是告訴她要樂觀、要正面，所以就不去了。

　　後來，和L因為一些細故，從此沒有再聯絡了。再後來，也把菸給戒了，但戒不掉的是對於人群的恐懼與不適感。

　　原諒我的海灘沒有人能夠真正地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