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媽愛搖滾

第一章


二零二一年，被武漢肺炎疫情肆虐快兩年的馬來西亞，隨著疫苗的施打率達標，有接近八成以上的國民已經完成至少一劑的疫苗注射，疫情開始趨緩，政府正式宣布有限制解除第三次行動管制令。

自二零二零年三月武漢肺炎爆發至今，大馬政局混亂，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裡，換了三次首相。也因政府控制疫情不力，斷斷續續執行了三次行動管制令，令國內經濟大受打擊，失業人口攀升。儘管政府多次發放援助金，但還是有不少貧苦人家因幾乎斷炊而在住家外面升白旗，以求接濟。

百廢待興，大馬搖滾歌手王大志對外宣布，打算十二月三十一日在吉隆坡舉辦一場跨年演唱會，以此為馬來西亞打氣，鼓舞民眾！

是的，這是一個關於搖滾樂的故事，既然和搖滾樂有關，那麼我們就用一首搖滾樂作為故事開始。

「他抓著雞雞跳舞

你控訴 他登上月球漫步

在菩提樹下受苦

誰在乎 直到大徹大悟

網路上搞購物

誰光顧 他讓百貨公司跑路

他亂七八糟亂塗

被侮辱 卻成了經典的藝術」

封閉的樂室，一個戴著粉紅色假髮，化著巫師妝容的女生緊閉著眼睛，雙手握著麥克風激情地吶喊，彷彿要把這一年多來的苦悶，盡情的發洩出來。


「只要有不滿就推翻 只要有立場就野蠻

有人不停在發癢 動刀又動槍

就要有人煽動來對抗

如果你不爽就要講 如果有問題就要嗆

拒絕流落到平凡 要為自己平反

別當愚民成天想著混口飯

只要有夢想就開創 只要有靈感就釋放

有人笑你太瘋狂 那是他看不穿…」

進入副歌，全員陷入亢奮中，主唱聲嘶力竭的嘶吼。畫著喪屍妝容的貝斯手直立身軀，低頭彈奏貝斯。戴著骷髏面具的鼓手，節奏快速地敲擊著鑼鼓。化鬼妝的主音吉他手微蹲著身軀，手指靈活地在吉他弦上遊走，忘我的沉醉在搖滾的世界。

還有一個人拿著小型攝像機在樂室裡來回走動，給各人拍攝特寫。

唱完歌後，樂室內的五人坐下來休息。

「愛莎！你今天的爆發力好驚人喔！唱得好好嘢！」畫著鬼妝的主音吉他手芳芳興奮地向主音歌手愛莎喊道。

「嘢！太過癮了！」巫師妝容的女生摘下頭頂粉紅色的假髮，神情亢奮地說道。

剛才負責攝影的男生給愛莎一杯礦泉水，笑道：「我還以為妳收到學生了，所以才會表現得格外活躍。」


男生名叫阿威，專門負責幫這支樂隊攝影，然後剪輯上傳到油管。


愛莎接過礦泉水，聽阿威提到學生的事，原本亢奮的狀態，隨即陷入低潮，整個人就像洩氣的氣球，哭喪著臉說道：「倒了！人家這麼嗨！你幹嘛提這個？」

「哈哈哈！這麼倒楣？」鼓手脫下骷髏面具，幸災樂禍笑道。

愛莎回嗆道：：「你給我閉嘴！你不也一樣，有工作等於沒工作，一間房子都租不出去！」

阿吉是愛莎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目前從事房地產仲介的工作。他們兩家人的關係非凡，這兩傢伙吵起嘴來自然肆無忌憚！

芳芳替閨蜜打抱不平，說道：「阿吉！你太過份了啦！」

鼓手阿吉對芳芳彷彿有著不一樣的情愫，聽她如此一說，當下收起笑容，改口安慰道：「別擔心啦！找另外一家囉。」

愛莎回嘴道：「很多音樂學院不是倒了就是還沒開始營業！找甚麼哦？就算找到了！短時間內也未必有學生給我！」

化著喪屍妝容的貝斯手在旁看熱鬧，見阿吉轉態，忍不住調侃阿吉道：「很奇怪哦！感覺你好像很怕芳芳，是不是對人家有意思喔？」

阿吉東張西望假裝沒聽見。芳芳則一臉尷尬地嗔道：「你不要亂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好嗎？」

阿吉臉色一沉，心裡滿不是滋味。貝斯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因為化著喪屍的妝容，臉上的笑容顯得格外詭異，令在場的其他四人不寒而慄。

愛莎半開玩笑說道：「還拍不拍？不拍的話，就讓穆都去卸妝，我快被他嚇死！」

愛莎此言一出，引來哄堂大笑！

穆都從背包掏出濕紙巾，然後一邊往自己的臉上擦，一邊忿道：「妳以為我很想化這種鬼妝啊！還都不是你們自己出的餿主意！」

愛莎向穆都吐舌頭扮鬼臉說道：「小氣鬼！」

愛莎是個華巫混血兒，爸爸是個華人，娶了愛莎的母親，改教後取名阿茲曼。母親花拉則是個馬來人。

愛莎小時候從大人的談話中，轉折得知，她父母的戀愛由於受到雙方家庭的反對，所以從柔佛麻坡私奔到吉隆坡。及後更因愛莎父親遭遇嚴重車禍跛了一隻腳，需要長期依賴拐杖行走而無法勝任原本的工作導致失業，所幸最後阿茲曼的好友及時伸出援手，聘請他到自己在巴生開的美食中心幫忙打理生意。

美食中心當時才剛開張，檔位許多還空著，負責打理生意的阿茲曼為此發愁。花拉見狀，就在美食中心裡租了個檔口賣沙嗲，讓阿茲曼招新小販入駐方面少一分壓力外，也減輕家裡的經濟負擔。

阿茲曼和花拉兩人因此從吉隆坡遷移到巴生定居。

（沙嗲，一種南洋風味的烤肉串，相傳源自印尼，肉串經過燒烤後沾醬吃，極其美味，是馬來西亞人喜愛的國民美食之一。）

阿茲曼的老闆兼同學就是阿吉的父親，阿吉比愛莎大整十一個月。不過不幸的是，阿吉還在襁褓時，他的母親就因病去世。阿吉爸孤身寡人不懂得照顧嬰兒，很多時候都是花拉把阿吉帶在身邊照料。於是兩家人交往甚密，關係良好，更相互收對方的子女為乾兒子、乾女兒。

居住在巴生的華裔人口不少，當中以福建人居多，當地華人多以福建方言溝通。愛莎從小就在美食中心出沒，大一點就幫忙母親招待客人捧餐，所以也講得一口流利的福建話。

愛莎到了入學年齡，阿茲曼安排愛莎和阿吉同一間小學就讀，當時全校除了她一個是華巫混血兒外，其他都是華人。愛莎偶爾被人欺負，阿吉總會挺身而出保護她。

中學時期，他們被分配到同一班，這才認識到阿威、芳芳和穆都。

這五人之所以聚在一塊，是因為他們有著同樣的興趣和偶像。他們都喜歡音樂，崇拜馬來西亞的著名的搖滾歌手王大志。

王大志因改編國歌批評警察貪污濫權，把作品上傳到網絡而一夕爆紅。他單
之前有個樂隊，叫「亂黨樂隊」，樂隊擅玩重金屬搖滾，登台演出時都做鬼的打扮。如果不是王大志改編國歌被警察通緝，曝光他的真實樣貌，不然當時真沒人知道他長甚麼樣子。

樂隊被迫解散後，其他三個成員到現在為止，也沒人知曉究竟是誰。

案件最後因王大志公開在媒體道歉後而不了了之，但王大志的樂隊在馬來西亞卻因此被打壓到幾乎已經毫無生存下去的機會。

王大志在團隊解散後到台灣留學，期間持續不斷的持續創作，並且不時把作品拍攝成音樂影片，上傳到網絡發表。

改編國歌的風波雖然在當時遭人非議，但同一時間，他這首頗有批評性的歌，歌詞反映出馬來西亞的某些社會現狀，唱出很多人的心聲，再加上王明志敢於碰撞強權的態度，因此也收穫更多的粉絲。坊間對他的評價兩極化，討厭他的人，對他恨之入骨，喜歡他的人極其死忠。

這二十年來，王大志創作出很多好作品，其中有兩首歌曲在網絡的觀看數次破億。

如今，他已是亞洲頗有名氣的搖滾歌手。

他的成就除了極其出色的搖滾創作外，最讓樂迷欣賞的是，雖然歷經多次打壓和被警方拘捕，他依然堅持初衷，毫無妥協地繼續為不公不義之事發聲。

他寫過一首歌「我還是我」，道盡他的心路歷程。

身為死忠粉絲的阿吉，曾經評價道：「大志代表的是一種精神。」

穆都鬼迷心竅的認同：「對！搖滾精神永存！」

「萬歲！萬歲！萬歲」

其餘三個死忠粉同步高舉雙手附和。

愛莎讀小學時，忽地被音樂老師點名參加校內的歌詞比賽，一個不小心就捧了冠軍回家，意外發現自己的天賦。

爸爸阿茲曼為此顯得異常欣慰，為了不埋沒女兒的天份，於是幫她報名了歌唱班和鋼琴課，讓愛莎接受歌唱及鋼琴演奏的訓練。儘管家境並不富裕，愛莎父母倆平時都省吃儉用，不過為了培養女兒的興趣，父親阿茲曼花起錢來毫不手軟。鋼琴在當時來說價格相當不菲，阿茲曼卻毫不猶豫地把錢砸下，來滿足愛莎的練習需求。

愛莎在音樂這條路上狂奔，從小就在大大小小的歌唱及鋼琴演奏比賽，斬獲不少獎項。

獎項是一種肯定，令愛莎在不知不覺中產生終身想與音樂為業的想法。只是在唱歌與鋼琴演奏兩者之間，她不知道該作何種取捨。

直到她與阿吉無意間發現到王大志的音樂，從而接觸到搖滾，從此深陷在搖滾的漩渦裡不能自拔！

升上國中後，愛莎阿吉雖然和芳芳編入同一班，可是初時彼此間並不熟悉。直到某次，芳芳在學校舉辦的活動中彈奏搖滾版的「卡農」，讓愛莎為之驚艷，厚著臉皮跟芳芳討教，並央求芳芳教她吉他，兩人因此結為好友。

相識之後，芳芳也極為欣賞愛莎的嗓音，兩人開始產生組樂隊的想法。從小與愛莎感情深厚同時又鼓技不俗的阿吉，自然也被她們拉進樂隊。

穆都阿威與愛莎他們不同班，穆都初中三才開始認識他們。當時他是名巡察員，在一次突擊檢查中，穆都發現到阿吉書包裡藏著王大志的專輯，但穆都當下並沒有上報沒收，反而在事後與阿吉成為朋友，喜歡聚一起談論王大志的音樂，後來因穆都懂得彈貝斯，所以在阿吉的引薦下也加入了樂隊。

阿威與穆都同班，阿威喜歡拍攝，喜歡握著小型攝像機或手機四處拍，但他對樂器一竅不通，毫無天份，不管怎麼練都練不會。而且他基本上對王大志無感，之所以陪他們練團，主要原因是愛莎。

在穆都加入樂隊後，點子多多的芳芳突發奇想，想學網紅把他們自己的翻唱上傳到油管。阿威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被穆都請來幫忙為他們的翻唱影片進行拍攝的。

他們的第一支翻唱的影片，選了王大志的歌曲。不過那首歌極具爭議性，歌詞中又有很多粗口。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鬼主意多的芳芳就提議模仿亂黨樂隊，以化鬼妝及戴面具上陣，更取名叫「搖滾女巫」。

阿威在拍攝影片時不由自主被愛莎的歌聲吸引。更在影片拍攝完後，對卸下巫師妝容的愛莎驚為天人。從此他就帶著暗戀愛莎的心情，陪著他們一起鬧。

在馬來西亞的街道上，隨便一個招牌掉下來，幾乎都會砸到歌唱得很不錯的人。所以馬來西亞雖然做翻唱歌曲影片的油管頻道不少，但是通常都已個人為主，樂隊的形式實屬罕見。

他們樂隊演奏實力不俗，團隊默契十足，再加上愛莎極具爆發力的嗓音，經過三年的經營，上傳了百多支影片後，竟也累積了上萬個關注者，平均點擊量在兩三萬之間。他們從油管處所獲得的廣告收益，用來添置設備，不再跟家裡要錢。

他們影片下方的留言也相當有趣：

「吵死！」

「好好唱歌不行嗎？幹嘛要裝神弄鬼？」

「這是甚麼鬼？好有趣喔！」

「音樂玩得不錯，繼續加油！」

「咦？這是模仿亂黨嗎？」

「這女主音是誰？高音竟可以飆那麼穩！蠻厲害的！」

「這女生的實力和當年亂黨的主音有得拼。」

「太厲害了！已關注！請務必堅持，你們一定會紅。」

「哭了！亂黨才是真搖滾，現在的王大志只是個屁！」

「這實力，不考慮參加電視台舉辦的搖滾新人王比賽嗎？」

「他媽的王大志，如果不是他，樂隊就不會被逼解散。」


雖然負評不少，不過給予正面肯定和鼓勵的更多，驅使他們有動力繼續上傳影片。

一切看似美好，他們更因樂隊在油管倍受肯定而立志要以樂隊的形式參加本地電視台所舉辦的「搖滾新人王」比賽，希望藉此機會出道。

阿吉因學業成績原本就不佳而放棄繼續升學。芳芳則隨便選了一家私人學院就讀，藉此用來應付家人給予她的壓力。

阿威家境富裕，家族經營的是輪胎、輪圈及汽車零件批發生意，業務遍及全馬，公司規模在業界裡數一數二。阿威應父親的要求，在雙威大學攻讀商業管理。

穆都的狀況比較特殊，他的爸爸雖然是醫生，但同時也是個怪咖，處事作風有別於其他印度家庭。他讓自己的孩子接受中文教育，更鼓勵穆都往自己的興趣發展。不說不知，穆都父親居然還是王大志的歌迷，喜歡王大志創作的搖滾樂，也欣賞王大志敢做敢當的作風。他認為國家需要王大志這樣的聲音。他們父子倆的感情好到可以一起欣賞王大志發表的新作，並且像朋友般暢談。不過穆都性格穩重，他深知搖滾樂團這條存在太多不可測。他為了讓自己即使搖滾夢碎，未來的日子也不至於太難過。保守起見，他憑自己優秀的成績，成功進入大學選讀牙科。

愛莎的狀況和穆都差不多，父母對她採取放任教育，任其自由發展。雖然愛莎的學業成績不賴，要繼續升學不是問題，但她卻主動放棄。

愛莎小學就開始學習鋼琴。中學畢業後，愛莎在住家附近的小型音樂學院應徵當鋼琴老師，她打算一邊教琴並考取鋼琴高等文憑，一邊為搖滾新人王比賽作準備。

可是一場疫情打亂他們原有的計劃。「搖滾新人王」這檔比賽節目也因封城的關係宣布無限期延後。

愛莎甫被學院錄取，政府即宣布封城。音樂學院被迫暫停營業，雖然後來改用線上教課。好不容易捱到解封，但是不懂怎樣搞的，愛莎上個星期卻接收到消息說，音樂學院倒了！

愛莎好好一個充滿活力的女生，就這樣莫名奇妙的成了家裡蹲，蹲了一年多的時間，越蹲越心驚，越驚就越發感到前途茫茫。失去方向的愛莎，逐漸喪失動力，人變得懶散起來。每天待在家裡除了吃喝拉撒外，再不然就是躺著看旋轉的風扇發呆。

老天似乎在開她玩笑，正當她準備展翅飛翔時，狠狠的送她一顆子彈。這打擊對愛莎來說著實不輕，令她頹喪不已。

父母見愛莎日益消沉，當然會感到擔心。可是形勢如此，他們也不忍苛責。

於是一等到樂室公佈開門營業，愛莎就迫不及待揪大家一起出來練團，好好發洩一下！放飛自我！

他們一首接一首的飆歌，盡情宣洩封城期間累積下來的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