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人》|無法逃離的宿命

2022/12/14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北方人 The Northman
劇情片
導演:Robert Eggers
年份:2022
產地/語言:美國/英語、古諾斯語(古冰島語)、古東斯拉夫語
目錄
一、世界樹上的血脈
二、為了英靈殿
三、阿姆萊斯與哈姆雷特
四、改變了皮相的詛咒之軀
五、諾倫三女神編織了命運和仇恨
《海綿寶寶》:
「我來為你們介紹一下,他是歐拉夫,還有這位是歐拉夫,以及歐拉夫,歐拉夫、歐拉夫、歐拉夫、和歐拉夫。」
「等一下,讓我猜猜,你一定是叫......」
「沒錯,我叫高登。」

一、世界樹上的血脈:

鮮血是看見世界樹的通道,只有血脈相連之人才能眼見樹上懸掛的是誰。
最初之時,戰爭之神、眾神之父奧丁將自己倒掛在世界樹上九天九夜,岡格尼爾將祂刺傷,然後奧丁便取得了盧恩字母的智慧與奧秘,而英文片名中的部分字母也被轉換成了盧恩字母。片中也提及基督徒的神是釘在樹上的屍體,成為了一種對比。
奧丁肩膀上的兩隻渡鴉會觀看及聆聽世界上的所有。而國王霍文迪爾作為渡鴉的化身,便也承繼了奧丁的血脈,這條血脈建立了此國的世界樹,與其有血緣之人都能在樹上看見。
所以阿姆萊斯在歐嘉的血液裡看見了新的國度即將誕生,應驗了他復仇的終點會是少女國王的起點,故事的源頭與結尾都圍繞著這顆生長於血脈中的樹運行著。
《女巫》的既視感。

二、為了英靈殿:

英靈殿在維京人眼中是最重要的魂歸之處,那些在戰爭中光榮戰死的戰士將被女武神瓦爾基麗領往英靈殿,在諸神黃昏中為了奧丁而戰。未光榮戰死之人因無法進入英靈殿而會落入海拉,也就是北歐神話中的地獄,阿姆萊斯手中的德拉古爾便屬於此處,所以他對巫師說海拉之門會是他決鬥之處,英靈殿與海拉僅有一步之差。
阿姆萊斯與他的父親都是最虔誠的戰神信仰者,而信仰也造就了他們的好戰,父親霍文迪爾才剛從戰場遠征而歸,就算傷勢差點令他命喪黃泉,在床笫前又想領兵出征,顯現出其追求的並非安寧祥和,而是永無止境的戰鬥,直至瓦爾基麗將他迎向英靈殿,才能留下最後的光榮。
這對父子在神廟地底深處隨著火光躍動,立誓死於榮譽,死於戰場。然而霍文迪爾在他一回到地面的那一刻就遭到無數暗箭襲擊,由弟弟菲約尼爾親手將其頭顱手刃而下,讓霍文迪爾未能得其所願光榮戰死。
目睹這一切的阿姆萊斯隨即展開逃亡,看清了仇敵是誰,他披上了血紅色的披風,像是披上鮮血的命運,恨意恣意侵入骨髓,為莎士比亞《哈姆雷特》——又名《王子復仇記》翻開了第一頁。
「竊國的雜種得不到國,鮮血是詛咒,罪過會夜夜糾纏,直到被復仇之火吞噬。」
《鬥陣特攻》裡的角色慈悲會在復活其他玩家時大喊:「為了英靈殿。」

三、阿姆萊斯與哈姆雷特:

莎士比亞《哈姆雷特Hamlet》據傳源自於北歐傳奇《阿姆萊斯Amleth》,也就是電影中主角的名字,為《北方人》帶來更強烈、更古老的史詩氣息。
《哈姆雷特》幾乎是最初的原型,也就是主角為報殺父之仇,經歷痛苦、掙扎,一種悲劇英雄的原型;而故事情節也開創了分離、轉型與歸來三部曲的原型,所以我們也能看見阿姆萊斯歷經離國、在戰爭中滋養、歸來復仇的軌跡。
《北方人》詭譎的鏡頭剪接,像是史詩翻過一個又一個的篇章,章節式的換場像是布幕拉下又升起後的場景調換,角色不斷地打破第四面牆,直視鏡頭像與觀眾對話,猶如劇場式的表演與對白,都使得本片在螢幕上看起來像是戲劇的重現,彷彿黑盒子中的黑盒子。
在《哈姆雷特》中,國王的弟弟弒兄並娶其妻,國王死去的靈魂歸來並指引主角該往何處而行,主角裝瘋賣傻使仇人無法看清真實樣貌,歸來的主角與母后對質,都與本片一一呼應。
與哈姆雷特不同的是,阿姆萊斯似乎並不那麼的矛盾與猶豫,血仇與命運的重量太重,使阿姆萊斯燃燒成了復仇烈火,要將一切吞噬殆盡,他渴望奪回屬於他的一切,宿命論比存在主義更能體現在阿姆萊斯身上,直到阿姆萊斯認知的過往被母親顛覆。哈姆雷特曾對羅生克蘭說道:「世上的事情本來沒有善惡,都是個人的思想把它們分別出來的。」於是阿姆萊斯在身份敗露之後選擇逃亡,選擇饒過仇人的性命,與歐嘉遠走高飛。
而在阿姆萊斯真正的「生存還是毀滅 To be,or not to be」裡,阿姆萊斯的毀滅似乎遠比生存更蘊含了生的意念。歐嘉與阿姆萊斯已乘上駛離冰島的船隻,只要不回頭就可以擁抱彼此渡過後半生,但歐嘉懷有身孕的消息卻讓阿姆萊斯面臨到這個千古難題,只要菲約尼爾還活著,仇恨就會不停迴盪在兩人與後世之間,為即將誕生的王國帶來不幸,所以阿姆萊斯必須選擇返航,將一切仇恨的根源斬草除根,為歐嘉向死而生。
至此,阿姆萊斯復仇的烈火已不再純粹,更多的是參雜了對於生的慾望,並非其自己的生,而是那些世界樹上所能見之人的生。
《阿姆萊斯》作為比《哈姆雷特》更古老的史詩原型,本身在文本與文本之間就不停在交互印證,而《北方人》身為在更遙遠未來的反身性敘事作品,疊印的就是從《阿姆萊斯》至《哈姆雷特》再至今這數百年間所沉積的歷史思想與現代性。
冰島變成火燒島了

四、改變了皮相的詛咒之軀:

如果我們將阿姆萊斯放入導演前作《女巫》當中,隨著阿姆萊斯宣告化身屍鬼,他彷彿便成為了《女巫》裡在黑暗森林中作祟的不可見惡魔,介於存在和不存在之間,對圈養的羊群肆意灑下漫天的惡意,進而在某種程度上於兩部作品之中做到了魔鬼與人類的雙重視域。
阿姆萊斯就像歐嘉說的,身披狼皮變作身披羊皮,混入了那群羊兒中,最後如願化作了巴風特,將《女巫》結局裡黑色山羊的低語帶到了冰島。
維京的狂戰士崇尚著野獸的力量,狂戰士在戰鬥時會進入狂暴型態,這意味著改變形體的姿態,從野獸身上得到力量,更別說阿姆萊斯的化名就是「熊狼夫」,直指狂戰士最重要的兩種動物崇拜。在北歐史詩中,熊戰士與狼戰士字面上分別代表兩種獸皮大衣,而狼戰士在文本中特別被提及會披著狼皮大衣進入戰場,又被稱作奧丁的勇士,這些我們都能從阿姆萊斯在俄羅斯戰場中身著狼皮,伏低嚎叫、撕咬敵人的喉嚨中看見。
你的熊之心在人類身體內燃燒,從血肉中釋放芬里爾巨狼之子,群狼在奧丁風暴中嚎叫。
戰後的部族儀式中,戰士們用各種野獸的姿態歌舞著。
而阿姆萊斯崇尚野獸的原因源於幼時在地底的儀式中,戰爭之父奧丁要他改變皮相,成為天神的狼、雙足的犬,痛飲敵人的鮮血,以戰養戰。獸性是阿姆萊斯刻在骨子裡的驕傲,讓他得以撕裂敵人,得以生存,他反覆囈語著自己的使命,欲將之化為本能,就像是巨狼在低吟,直待狼牙割開仇敵喉管之時。
「我要殺了你菲約尼爾,父親我會為你復仇,母親我會拯救你⋯⋯。」
然而這份傲骨卻在他以為自己要完成使命之時幾乎喪失殆盡,在母親的口中,阿姆萊斯是母親被父親強暴的產物,是邪惡的結晶,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加納才是愛的結晶,他的仇人菲約尼爾才是愛的化身,原來是母親跪著求真正的愛人菲約尼爾殺了父親霍文迪爾,甜美的復仇在她歇斯底里的狂笑中幻滅,變得食髓無味。
因為阿姆萊斯生於野蠻的獸行,詛咒了他成為野獸。
「你與你父親一樣是野獸」
「惡魔造就惡魔。」
我們以為仇恨的源頭是邪惡,卻沒想到背負仇恨之人才是才是惡的化身,原來茹毛飲血、嗜戰好殺並非天神的恩賜,而是血源的詛咒。獸性不再是驕傲而是墮落,那一瞬間,阿姆萊斯成為了真正的野獸,彷彿連眾神之父都背棄他遠去,一切從來就不曾屬於他,也就難以奪回,仇恨被愛打敗,阿姆萊斯只能狼狽逃離,回到他的蠻荒。

五、諾倫三女神編織了命運和仇恨:

諾倫三女神作為掌管過去、現在、未來的女神,掌握了人類與眾神的命運,一切的宿命都是諾倫三女神的傑作。
當阿姆萊斯在巫師面前立下誓言,宣誓必斬殺敵人為父復仇,便已進入宿命的桎梏,子承父任,背負的不只是責任,還有仇恨。火焰旁的每一句話都成為了預言,預示著未來的厄運。巫師摘下了阿姆萊斯最後一滴淚,提醒著他究竟是為誰而留下這滴淚,命運的齒輪已開始轉動,於是多年後遙遠的國度,阿姆萊斯在異國的女巫手裡取回了這滴淚,預言的再次降下推動了他的前進,也宣告了他的歸期。
仇恨是人前進的動力,卻也是痛苦的傳承,在熊狼夫的燒殺擄掠中,每個孩子都被迫承擔仇恨,火焰伴隨女人的尖叫與男人的淫笑燃起,為孩子點下復仇的燭焰。
當阿姆萊斯的過去被母親扼殺與顛覆,是美好的童話破滅,也是命運女神為他編織的另一條命運。誠如哈姆雷特所述,善與惡並非絕對的二元對立,阿姆萊斯終於從仇恨中被解放出來,促使他踏上與歐嘉離開的航道。
但這不過是曲境折躍,當你想擺脫心中的恨,卻又有了血脈的牽掛,妄想逃離宿命是不可能的。
我們無法逃離宿命,那是愚笨之人的想法。
像是伊底帕斯與殺父娶母的預言,走得再遠都不過是在宿命的迴圈裡,解脫的唯一途徑是完成預言,英雄注定光榮但悲劇性的死去,縱使殺意早已變質,終將步入英靈殿的結局卻不會改變,隨奧丁征戰始終是阿姆萊斯的最終歸宿,而歐嘉與其子的命運則正要展開。
Furmochu
Furmochu
落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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