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入世的大佛︰經濟大蕭條時期的夢遊街(閱讀心得)

駱以軍在我的印象裡跟其他拿多甚至拿慣文學獎的名作家一樣，文字描述瑰麗多變，無論後設或魔幻寫實的寫作手法均嫻熟不在話下，字句落筆瞬間像下圍棋般早就在腦中經過無數次縝密計算後於棋盤間執起放下，直到最後所有的棋子堆圍成一座恢宏嚴謹卻又讓人望而生畏的文字迷宮。

我並不喜歡駱以軍的文字，雖然以他深厚的寫作功力再得十座文學獎都不為過，可是他的文字總引不起我任何感動，對我來說駱以軍的作品華麗宛如廟堂上法相莊嚴的神佛，可是這個神佛卻完全沒有一點憫人渡化的溫度，只會高居蓮座終日吟誦著只有自己才懂的經文囈語，我曾有好一陣子都覺得壹週刊真是佛心來著，竟然會請駱以軍寫專欄(這才叫真八卦)，報業大亨果然實力雄厚，完全不怕雜誌有任何滯銷的可能。

只是在寫了多期雜誌專欄後，駱以軍竟也開始(或說神奇的)沾染上了些許人味，我之所以買下他的新作經濟大蕭條時期的夢遊街並不是因為這本書裡有楊宗緯、假狗仔、星光幫……等諸如此類象徵大眾文化符碼的名詞(人不愛八卦天誅地滅？)，而是我感受到駱以軍已慢慢走下廟堂，脫去神佛外衣去描寫他眼中(而不是神的眼中)看到的世界，我閱讀的方式往往隨手一翻，看到有興趣的內容才會回頭看篇名然後將它讀完(用看八卦雜誌的方法讀文學書？)我最愛這本書裡〈冥王星人〉這一篇，文章先是從星座命盤開始講起，說與性，死亡和權力緊密相連是冥王星人的特點，這類坊間隨處可見的占卜文字真是平凡無奇，只是我的視線在跳到作者下一段的描述時慢了下來……

那一帶，從新海橋頭、殯儀館……全是與殯葬有關之店面︰賣各式石材之骨灰罈，停靈如Spa俱樂部般氣氛高級的……但我站在吸煙處，卻像果菜市場一角，無比空荒堆著爛碎菊花百合……靠得極近的幾間葬儀社裡用錄音機播放之誦經聲互軋著……駕駛是個理光頭的胖子，似乎完全沒從照後鏡抓估距離，便暴衝後退，惹得對面一群穿白色制服掛黃金垂穗的管樂隊阿姨們激動地去拍打他的車身。空氣中則飄散著這死亡拱廊街唯一一攤小吃的油炸臭豆腐又腥又催人飢腸轆轆的邪惡芬芳。（131頁～132 頁）

死亡不僅只有具體化的一面，它其實是如影隨形附著在我們的生活中︰嬰兒從子宮脫離母體，這是一次通往新生必經的短暫式分裂之死，每天交通顛峰時間擠不上車那一種被眾人遺棄的死去，丟了工作失了頭緒分不清方向茫然的死，與情人分手猶如因板塊運動互相傾軋頓時變成孤島般的死，更不用說每天出門前重複循環日復一日向父母說再見的死……你看得到的只是一部份，看不到的卻多到無法避免，駱以軍的冥王星人揭露了死亡的具體入世與人世相對之滑稽突梯如荒謬劇的可笑，而我卻在他所描述的，關於消失與離去的一切具像化背後，偷偷試著撫摸死亡那如貓般輕踮背後的腳掌，沒有重量，沒有痕跡，你甚至感覺不到它曾踏過你和每一個人，死亡藉由我們得到往上的階梯，但我們從來都沒有輕盈飄升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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