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5,80。
台幣幣值,分別可以買一個紅豆餅,一杯莊園美式和一個咖哩豬排堡,可也能在二手書店帶走三本書,20元一本的弘兼憲史《黃昏流星群》,55元買回鄭樹森主編的《當代拉丁美洲小說集》,80元帶走白石一文《我心中尚未崩壞的部分》。
舊書群落寄生於光華商場各樓層的某個轉角,與數位時代爭地,任何書淪落至此都褪下了貴氣,暢銷名著、古老譯本、風水占卜書刊、學科參考書和旅遊雜誌混雜並列,高行健和九把刀相鄰而坐,當然少不了金庸、倪匡、柯南和各種總裁,身而為書,在此悲欣交加的相逢,彷彿被送進靜僻的養老莊園,曾是誰家案上的寶,彼此不會過問,問多了頁緣會長斑,摺皺恐加深,再怎麼舊也得體面,等待下一次入世,那些沒說的或說出不口的身世,留予下一個閱讀者。
舊書店亦是熱絡的集子,眾書最後的安心地,抵抗即將的消亡,在文字成為垃圾之前,再給人類一次機會。不同隔夜即腐酸的紅豆餅、咖啡或漢堡,書籍在字跡模糊之前永遠帶有傳述的能力,只要有人願意再翻開,它就是一架時光播映器,以文字解碼。
今天淘得的三本書也是夾擠於龐雜無章歸類籠統的書架區,有些布滿塵沙,有些稍微整理過,都直挺挺立著,不打瞌睡,只是見面時,不由得生出一種「你怎麼會在這裡」的感慨,再瞄一眼貼在書身上的標價,真覺心酸——波赫士、馬奎斯,等我,馬上帶你們回家。1987年出版的時候,我才8歲,30年前它被烙印下來時,曾經想像過30年後的讀者嗎?換句話說,書寫必得抵得了未來才行,要能與五十年、一百年後、某日無事閒晃入二手書店(那時還有這東西嗎?或已換成數位、後數位「櫥窗」「雲上雲」?)的某一人對話,要能在冗長的寂靜中忍受擱淺,像裝載謎團神秘失蹤的黑盒子,等待新的科技找到它,賦予回聲的特權。遼遼無盡期,漫長的淘洗,我卻確信,其中有你,能達彼岸。
因此,我希冀自己能借用稚齡孩童的新鮮無邪來讀它,像《霧中風景》中的亞歷山大,以童身童眼辨識殘酷荒涼的死寂,魔幻之鄉,再重新成長一回?但我無法把涉歷過人世深潭的自己洗得更乾淨了,所有的觀看都蒙上記憶的剪影,世界不再是新穎的廣原,我無法回頭去尋找那棵霧中的樹,往後的記憶還是只能從當下開始。「你懂得什麼?難道你不明白事情總不能一副老樣子嗎?」(多諾索〈母女〉)書裡就有一篇〈老樣子的一天〉馬奎斯寫的,關於一個牙醫拔掉市長的牙,簡潔嘲諷,短得恰到痛點。這裡的人總是流浪,卻沒有可去的地方,「公路已經死去,沒有人,也沒有別的什麼東西使它復活。它長長的身軀無止境地伸向遠方,灰色的皮膚上看不到絲毫生氣。太陽像一只燒紅了的並逐漸白熾化的鋼球。」(胡安.包什〈女人〉 ,多明尼加小說家,竟也是總統)又或者「我踏著陰影,沿著那條乾巴巴的唯一的道路離開了坦博鎮。我一邊走一邊哭泣。」(巴列霍《復仇》)他們就這樣,始終在路上,晃蕩漂流了30年,目前暫時停泊於我的書桌,23則短篇小說,不見舊感,淺讀幾篇之後,慶幸今日的幸運,55元真超值,扭一隻合掌動物扭蛋都要60元。這時才想到,這兩天扭了兩次蛋,一個60元,一個100元,相加起來160,而這三本舊書的總價也才155,買不起兩顆蛋。
最快看完的當然是漫畫,第一次看&買弘兼憲史的書,看這名字超級熟,問了大神才笑自己見聞淺薄,人家是鼎鼎大名《島耕作》超知名漫畫家,《黃昏流星群》也是1995年就開始連載的作品,23年至今仍在連載中,真是迢迢長遠的黃昏,現看現賣,這才知道原來流星小如餅乾屑,產生的光亮卻能穿透100公里的大氣層讓人得以閉眼許願。
白石一文請稍等,剛剛把時間留給安哲羅普洛斯了,現在滿腦子都是沙灘,亡靈似的劇團人,還有那隻直升機吊掛上來的,上帝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