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美國一個禮拜以後,S有點落寞地和我說,他對於帶我來美國感到抱歉,這裡也許和我想像的美國不一樣,我應該會覺得很無聊。而他自己也不喜歡回美國、不能隨心所欲出門的感覺。
我說:不會啊!第一個禮拜通常是我的適應期,比較不自在,現在我感到自在多了。也許和我想像的美國不太一樣,但對我而言都是不一樣的體驗,也很有意思。也許我幻想中的美國是去紐約那類的酷地方體驗另類文化、聽地下樂團表演,但在這裡我品嚐到印度裔美國家庭的經典家常菜、叔叔特調的美味印度香料茶(Chai)、美國南方人觀察日記,這些都不是一般的觀光旅行可以體驗到的。
第二週週末,我們安排要去拜訪S住在紐約的舅舅。開著特斯拉來接機的舅舅看上去相當年輕時髦,途中帶肚子餓的我們去吃墨西哥菜 — — 真的跟在台灣吃的不一樣。
我們逐漸遠離市區、駛入郊區,舅舅沿途向我們解說這些郊區住著哪些名人,包括希拉蕊。最後開往山區,首先經過一條湖,我驚訝的發現這片湖是屬於他們的私人領土,這富裕的程度真超越我的想像,而抵達他的豪宅更是讓我目瞪口呆。
整棟兩層樓別墅由美麗的木頭建成,不僅僅只是普通的有錢人豪宅,這棟房子的內外設計都非常有品味,注重綠能環保的夫妻倆甚至有自己的太陽能板 — — 屋內的所有電力供給都是源自太陽能。走出門就能爬山健行、整片落地窗讓他們在家裡就能徜徉在山的幽靜,欣賞日出、日落和星夜。
雖然我並不是特別嚮往有錢人的生活,但住在這麼美麗的木頭色房子、如此幽靜的環境真的可說是理想生活的最高級。唯一一點是,這麼大的房子清理起來一定很累人。
當天一起彈吉他、唱歌、打撞球後,我們一起吃晚餐。飯桌上的談話從政治聊到台美關係 — 當時正值裴洛西即將訪台之際,他們激烈地辯論起是否贊成她訪台,讓我深感他們比台灣大眾還關心此事。隨後聊到多元性別認同、不打算生子⋯⋯等等,晚飯持續了兩、三個小時,最後在短暫熄燈享受野外的聲響及無光害的夜空後劃下句點。
第二天和鄰居一起享用晚餐後,得知我喜歡八零年代的Disco音樂,舅媽提議一起看經典電影Saturday Night Fever。走入地下室又是一大驚喜,竟然有人擁有這樣極奢華的家庭劇院,可容納數十人,簡直是小型電影院,大螢幕、數排可調整角度的豪華座椅 — — 想躺著看都行、甚至還有復古的爆米花小餐車 — — 真的就這樣現做起爆米花!
電影播起Bee Gees經典的Night Fever時,我們四人起身搖擺、一起跳disco — — 老天,那簡直只存在我的幻想情節!
第三天是我最期待的紐約市之行,也是此行唯一我們能整天自由活動的一天,重點行程是下午要去傳說中的百老匯(Broadway)看Hamilton,舅舅幫我們買好絕佳視野的票 — — 舞台前第三排正中間的高檔座位區。
一早吃完早餐後,舅舅載我們到車站搭車,四十多分鐘的車程即抵達市中心。在Grand Central 車站下車,美麗的車站大廳如同霍格華茲一般,我們駐足於whisper corner,興奮地對著牆角向對角的對方說悄悄話。
曼哈頓(Manhattan) 的繁忙程度真是超出我的想像,一走出車站就是無止盡的眼花撩亂及喧囂,各種高樓大廈、經典地標一個接一個,匯集大量腳程快速的上班族、扯嗓叫喊的街頭銷售員、走馬看花的遊客,雖然住過墨爾本也去過雪梨這種所謂大城市,但來到紐約市完全是不同感覺,無論是規模還是節奏都是另一個等級,我想在市區開車鐵定是場惡夢。平時習慣我極悠閒步伐的S,居然破天荒跟我提議走快一點。
「為什麼要走那麼快?」我問。
「在紐約大家都走得很快。」回到紐約、腳步不自主加快的S如是說。
試著加快腳步但還是被嫌不夠快的我不服地說:「大家走快我就要跟著走快嗎?我不能照我的速度嗎?」
這時S才稍微鬆懈一些,然後說:「因為只有遊客才會走得慢,你不會想要看起來像遊客。」
紐約街頭瘋瘋癲癲忽然大罵髒話的遊民很多,我們就遇到一位忽然以超高分貝連罵好幾聲“Fuck you!”的人, 就連在喧囂的高分貝街頭大家也不禁回頭看。S說這在紐約是家常便飯,叫我不要回頭看、更別說眼神接觸,繼續走自己的就對了,看起來像遊客很容易被盯上,這也就是為什麼要叫我走快一點的原因。了解原因後我就心服口服地試著以紐約速率散步。
我們在Central Park草皮躺下來稍作休憩、分別買了牙買加餐車和S相當懷念的Halal guys中東美食餐車,在露天座位享用午餐。
午餐過後喝杯茶,就準備前往傳說中的百老匯看Hamilton了!
週末下午場擠滿了人,一踏進劇院,老天,帶有歷史痕跡、典雅精緻的設計真是深得我心,入座後不得不驚嘆我們第三排正中間座位的視野之好、真是讓我必須拜謝S舅舅的慷慨,台上的演員們簡直就在我們面前演出、臉部表情細節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還能看到交響樂團指揮的頭頂和他賣力揮舞的雙手。
這齣音樂劇以全劇rap的方式來演述美國歷史而聞名,還好在S的指點下我有先做了功課,了解了這齣音樂劇的歷史背景、也聽了好幾首歌並細讀歌詞,所以當天看下來很進入狀況,要是沒做任何功課來看很可能會看不懂。
第一次看百老匯的我,燈光一暗、熟悉的音樂前奏一下,飾演主角Alexander Hamilton的演員一現聲,觀眾即爆發熱烈的尖叫聲,那種澎湃的氣勢和親臨現場的感官震撼,看得我在心裡激動不已,想著:「天啊!這就是百老匯啊!」整場兩個多小時看下來,各個演員臉不紅氣不喘的接續饒舌歌唱,真是讓人佩服不已。對音樂劇每首歌都倒背如流的忠實粉絲S來說,終於親眼看到表演,他自然是數度感動地熱淚盈眶。
整齣我最喜歡的一首歌是The Story of Tonight,那是Hamilton和好友們在酒吧高舉酒杯為自由致敬、宣示將為榮譽而戰的一首快樂而令人感動的歌曲。
走出劇院後,我們決定搭地鐵到布魯克林(Brooklyn)。雖然僅有短短一天的時間,但我說什麼都想去傳說中的布魯克林瞧瞧。S和朋友約好要敘舊一番,我忽然想要自己一個人逛逛,我們就約好兩個小時後再聯絡。
經過緊鑼密鼓的行程,能獨自在這夢幻的街區亂晃自然是很開心,尤其剛離開令人頭痛的曼哈頓,布魯克林顯得悠哉許多,是很有另類藝術氣息的住宅區。我就這樣散步了兩個小時,之後停留在一家可愛的咖啡店喝白酒,順便連上店家WiFi和S聯絡 — — 沒有回應。這趟旅程我們並沒有買網路,這時我開始後悔稍早說要自由活動,城市的WiFi 並沒有像我以為的那麼便利。我是很想去看場樂團表演、去一些酷地方,但布魯克林頗大又蠻分散的,在沒有做任何功課又沒有在地人帶的情況下,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好吧,肚子餓了,忽然很想吃越南河粉,就在地圖上選了一家前往。
河粉相當好吃,但價格真是嚇死人的貴,一份折合台幣要六百塊,在台灣一百塊左右就能吃到,真該抱著感恩的心。我跟服務生詢問店裡是否有WiFi,他說沒有,但是他可以分享熱點給我。好不容易連上網路,S竟然還沒回應,這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我開始著急了 — — 他該不會發生什麼事了吧?我一個人人生地不熟在這要怎麼辦?還好吃完麵後總算收到他用朋友的手機傳給我的訊息,說他在一家Pizza店,看了看位置需要步行三十分鐘,雖然布魯克林感覺上是挺安全的,但晚上十點獨自走在陌生的街頭 — — 而且還是槍枝合法的美國紐約,我不禁感到緊張不安,還好最後順利跟S和他朋友會合。
原來S吃了剛買的含大麻成分的軟糖(edibles),才high到忘記時間那麼晚跟我聯絡。我隨手拿了半顆來吃,還以為對在澳洲嘗過幾次的我來說,這一顆小小的軟糖不算什麼,頂多感到放鬆而已。殊不知在回到Grand Central的計程車上,我開始感到變化,一開始只是輕微的視覺晃動和興奮感,下車後越走越感到不對勁,分不清楚這一切是在做夢還是在現實,甚至覺得:「我真的有來到紐約嗎?我還在台北吧?」再來完全是S扶著我走,不然我可能當場在路邊坐下或躺下。S看我這麼不對勁也感到緊張了,而且他還在微high的狀態中慢慢拉回來。
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我們終於走到地鐵站。在地鐵等車時是我感覺最糟的時候,地下鐵道的悶熱及不知道是否為幻覺的臭味讓我有種窒息感很想吐,腦中不斷在不同時空和現實之間切換也讓我頭很痛,也開始害怕我是不是會永遠卡在這個異時空回不來(沒有相關經驗的人可能會覺得很搞笑,但這種恐懼是真的!)。為了緩解這恐懼,我甚至和S要求:「跟我說我是真的,我會回來的。(Tell me that I’m real and I’ll be back.)」後來還要求他用中文覆述,因為我知道他會講中文,他講中文讓我比較有真實感。S也很配合地不斷用中文和英文覆述:「你是真的,你會回來的。(You’re real, you’ll be back.)」這句話後來也變成我們之間的笑話。雖然我在澳洲有試過大麻和迷幻藥的經驗,也有好幾次bad trips,但這次的強度是好幾倍,這讓我不禁憂心起要是懞懂的青少年吃了會有多麽危險。
終於順利抵達原點的火車站,凌晨一點多,S舅舅開車來接我們,這時看到熟悉的S舅舅宛如看到天使,我在後座閉上眼睛休息邊述說著這荒唐的夜晚。
回到家和舅舅道聲晚安後,我一個箭步衝到浴室,即時瞄準好馬桶大吐特吐了起來。腦中經歷了這趟高強度迷幻旅行,也難怪會暈到想吐,還好剛剛有忍住,時間分毫不差,要是晚那麼一點,第一次見面就吐在舅舅昂貴的車上不就完蛋了?吐完後感覺就好多了,上床睡了個好覺,還要搭隔天一早的飛機回北卡州,這瘋狂的紐約之旅就這樣劃下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