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五月天《諾亞方舟 十週年進化》：終於成為一道彩虹
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2023.01.01 五月天《諾亞方舟 十週年進化》@桃園國際棒球場
已經是和五月天一起跨過的第七個年頭，近年來他們的歌逐漸成為老友般的存在，不一定會時常出現在生活中，甚至不存在歌單中，光是靜靜的陪伴就足以讓人安心。是這充滿變動與不安的一年，讓我再次看清他們在生命中的不可取代性。
記得去年底看《First Love 初戀》，印象最深刻的一句台詞是：「能找到一個你能愛上、讓你珍惜人生的人，我覺得這是人生中的一件幸事。無論這個人身在何處，或是在何人身邊，都不會改變這一點，這樣就夠了，這樣就該滿足了。」
2022 年裡有過幾段疲憊不堪的時光，日常的瑣碎總是讓人無力，常常會在睡前的黑暗中想著此刻對人間的留戀，好幾次眼前浮現的是漫天飛舞的紙花，是一定要再見面的每一次約定。
元旦那天雙腳踏在棒球場，才真切地感受到是這股信念帶著我一路來到了這裡。面對曾以為再也過不去的關卡，都是想著如果一切的磨難是為了每年一期一會的美好，好像就能再為了自己努力一下下。原來五月天就是那個讓我能對未來有所盼望，而懂得更加珍惜人生的存在。
十年前諾亞方舟啟航的時候，還是懵懵懂懂的國小生，聽五月天的音樂長大，他們的名字卻從未真正進入心底。認識五月天後，諾亞方舟是第一個形塑了我對於演唱會概念的作品，故事線與音樂的緊密結合、歌單安排的起承轉合、身歷其境的燈光視訊，總是在看著影像作品時，因為再也沒有機會親臨現場而感到遺憾。
十年後成為即將被丟到現實社會的大學生，沒想到還能有機會登上這艘當年來不及搭上，卻始終心繫的方舟。那些年看過無數次北京鳥巢中的巨大彩虹，這次終於能在現場成為彩虹中的一抹紅，一切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
啟航
開場是熟悉的登船倒數，拱形舞台讓整座棒球場彷彿置身海底的船艙內。少了當年的劇情引導和抒情版序曲，〈2012〉開頭撼動心臟的鼓聲瞬間點燃現場，接續〈叫我第一名〉的隕石撞擊畫面和對點的爆破火光，把末日場景的荒涼與絕望完全重現在眼前。
劇烈燃燒過後，〈星空〉和〈倉頡〉讓開場的浮躁逐漸沉靜下來，大量的時鐘和堆疊的詞彙像是暗示著在時光的流逝中，我們所能抓住的僅僅是這些心中還相信的信念，例如自由、例如勇氣、還有愛。
而當用盡全力揮霍的生命走到盡頭，曾緊握在手中的最終也會化成〈如煙〉的一縷煙塵，隨著舞台上的乾冰消逝在風中，隱沒在黑暗之中。
有沒有那麼一種永遠 永遠不改變
擁抱過的美麗都再也不破碎
讓險峻歲月不能在臉上撒野
讓生離和死別都遙遠 有誰能聽見
〈如煙〉一直是我認為極美的一首歌詞，有著最盛大的美好和最壯烈的悔恨，直直撞在心上的力道大到令人疼痛。存在的、離開的、永別的，遺憾與圓滿就是如此在生命中交織，織成一篇充滿歡笑與眼淚的長詩。
如果一切終將逝去，人類能留下的究竟是什麼？在黑暗的混沌宇宙中，天地間再次被切出一道裂縫，那些隨風飄散的塵埃都成了點點星辰，在〈一千個世紀〉中收束成一道光，於是星系誕生，人類再次因輪迴而相遇。
啊哈 我要和你一起走過一千個世紀
每次誕生 我都要與你相遇
每次輪迴 都是為你
這樣的歌詞配上如夢似幻的畫面，一切都太浪漫太唯美了。很喜歡這整段連貫的舞台設計，視覺效果完美切合音樂的起伏，讓人能深深沉醉在歌曲的情緒中。
〈擁抱〉開始整團移動到場中央的環狀小舞台，從主舞台打出的雷射光遠遠照在他們身上，唱到一半一度飄起小雨，才注意到穿透雷射光的雨點會在空氣中閃著亮片般的光澤，中間一度看得失神。
而每次演唱會都會唱、每次都還是會被感動得亂七八糟的歌大概就是〈溫柔〉，深深迷戀從鋼琴伴奏到整個樂團加入的情緒堆疊，以及紙花隨著雙吉他進歌一起噴發的瞬間，好像每次就是得淋過一場溫柔的雪，才算是聽過一場演唱會。
極力隱忍卻仍壓抑不住氾濫情感的吉他 solo 和主唱哽咽嘶啞的尾音，不管聽過多少次，揪心的感覺依舊隱隱作痛。
期待一趟旅程
總覺得五月天的歌帶有某種無法被輕易改變的時間軸，走到生命的不同階段，都會有適合不同狀態的歌曲，早一點或晚一點都不會這麼精準地唱進心裡。曾經笑著唱起的〈第二人生〉，在經歷歲月洗禮後，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此刻再聽起，竟猛然聽懂那些藏進歌詞縫隙中的無可奈何，毫無防備地被現實的重量重擊。
你天天看新聞 在等什麼發生
讓人生再從頭 再起死回生
地心沒有沸騰 隕石沒有傾盆
只有你和日子 長滿了灰塵
長大是明白真實的人生中再不會有末日重生的過程，生活的樣貌就是由每個最瑣碎與平淡無奇的瞬間堆砌而成的，所有麻煩事都不會有告一段落的一天，也永遠都會有那麼多不盡滿意的結果。我們最終只能在日復一日的殘破中狼狽地前行，漸漸接受每一件無論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改變的事。
這是一個令人灰心的時代，是無法預期疫情什麼時候會再次剝奪習以為常的自由的時代，是吃飽穿暖的同時地球同一面的某塊土地上仍有許多人無家可歸的時代，是讓人不惜冒著風險也要前往一個陌生國度只為了賺錢的時代，是一個五十元硬幣竟然買不到一份麥當勞大薯的時代。在大環境的無力感面前，每個人的存在是如此渺小。
這樣的時代裡，我們一邊自嘲自己是沒有用的年輕人，一邊吶喊美好的事可不可以發生在我身上。然而在發現無論說再多都是白費之後，索性把所有焦慮的、沮喪的、憤慨的，通通跟著眼淚一起埋葬，從此成為一個無所謂的軀殼。
然而這樣的時代裡，還有這麼一個從上個世紀末穿越光年一路來到我面前的樂團，即使扛著諸多不理解與不諒解的眼光，仍然近乎執拗地守著那些早已模糊的青春和夢想，在一片低靡的聲浪中清晰堅定地對我說我值得所有美好。
有些人說五月天的歌充滿不切實際的正能量，我卻覺得他們大部分的歌都是悲傷的。永遠記得阿信說過「你知道我為什麼可以說服悲觀的人嗎？因為我了解那是什麼」，他的歌詞總是這樣的，選擇把那些沉重到無法承受的輕描淡寫地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試圖用更明亮的方式包裝最深沉的黑暗，只為了在最黯淡的現實裡，給人一點點的微光。
生命不是過程 而是美麗旅程
風景有亮和暗 也有愛和恨
第一站叫天真 第二站叫青春
下一站的名字 等你去確認
從來沒有懷疑過嗎？怎麼可能，可是啊，就是有那麼幾個偶爾，把從歌裡一點一點積攢而來的勇氣全部倒出來，小心翼翼地拿去為自己做了一些改變，走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赫然發現，曾經以為微不足道的一小步，真的帶著我去到了從未想過的地方。
於是才明白，其實改變現況的選擇權一直握在自己手裡，只是被日常的毛邊消磨地再也沒有動力去做點什麼。原來有時候，真的只需要知道還有一個人站在自己這邊，就能有信心再次去撿回那些自己原本就擁有、卻幾乎要被遺忘的力量。
〈第二人生〉這次的新編曲比起原版穩定前進的節奏多了幾分俏皮，看著主唱活潑的原地踏步好像在說著「嘿，一起走啊」，他們總是能用他們的方式讓人哭完之後又大笑出聲。當年是站在前方振奮人心的呼籲，如今卻是陪在身邊一起走的溫馨，未來總是令人失望，可是有五月天陪伴的未來好像就能讓我試著再去相信些什麼。
很喜歡用〈諾亞方舟〉當作安可前的收尾，整場演唱會的故事線到這裡有了一個扣合主題的結論。是經歷過所有苦痛與傷痕後，勇敢地向過去和未來告別，於是載著無數遺憾與眷戀的方舟，終於能航向了無限。
四散的航行軌跡匯聚到舞台中央成了巨大的金色光芒，撲面而來的金銀彩帶像是光芒遺落的碎片，讓搖滾區前排沐浴在一片聖光之中，畫面壯麗得令人嘆為觀止。
還是要告別
在五月天早已並肩走過十幾年歲月後，第一張專輯隔年出生的我才匆匆趕上了他們的後青春。比起讓很多人念念不忘的早期專輯，《後青春期的詩》、《第二人生》和《自傳》這幾張專輯才是忠實紀錄著我成長的軌跡。
也因此，能在現場聽到〈如煙〉、〈倉頡〉、〈三個傻瓜〉、〈第二人生〉，這些前幾次巡迴主題中鮮少出現，卻是真正意義上陪著我長大的歌曲，對我來說極其珍貴。
如果說和生命中每一個摯愛的音樂人相遇，都是為了教我一些事情，那現階段的五月天要我學會的，就是「告別」。演唱會看了越多年，看一場少一場的感覺一年比一年清晰，曾經以為還遙遠的離別，突然以從未想像的速度來到面前。
尤其這次的主題是歷經十年再次啟航的方舟，十年篇幅的回憶與物換星移似乎也讓團員們多了很多感觸，於是〈憨人〉的口白又說起不知道幾年後將會到來的那天：「閉上眼睛，想像在未來的某一天，五月天的最後一場演唱會，想像今天就是那一天。」
霎時腦中浮現的畫面是〈為你寫下這首情歌〉發行的那個夜晚。結束疲憊的工作後戴上耳機，任性地以過大的音量讓音樂將我完全包覆，熟悉的歌聲出來的一瞬間，眼淚就跟著滴落。
「為你寫下這首情歌 陪著你走」，記得當時在公車搖晃的路程中一遍遍聽著，越聽越鼻酸，不是因為自己當下的處境而掉淚，而是腦中沒來由地想像起沒有他們的未來。
以後在這樣的冬天裡獨自走在寒冷的街頭，要是再也等不到一首五月天的新歌陪著我走這段路，那該怎麼辦？又有誰能像他們一樣，溫柔擁抱那些壓抑已久的委屈和無奈？好希望歲月能走得慢一點，讓我好好感受他們的柔情。
然而在演唱會現場，一切的恐懼就突然在音樂中找到了出口。「走過擁有你的此生 別無所求」，就像這次演唱會主題關於昨日與明日的論述，一再地提醒著我當下的重要。
其實五月天真的很溫柔啊，面對人生中必然的別離，他們選擇一次又一次地預告，讓每個人在漫漫時光中漸漸練習道別。
說再見就是一件無論準備再久，永遠還是覺得自己沒準備好的事。在那之前，每一次見面的時候都毫無保留地感受當下，再用盡全力地揮手道別，這樣就能少一點遺憾了吧。
人生中還能有幾個十年？這輩子還能再說幾次下次見？我們都不會知道未來是什麼模樣，但是偌大的宇宙裡，曾經擁有過深刻交會的記憶已經是不虛此生的美好。
十年方舟 十年人生
演唱會剛結束時，心裡有股難以言喻的悵然若失，或許是抱著期待能完整重現當年末日前夕的喧囂與躁動不安，對於 VCR 劇情因為歌單安排被剪接地稍顯破碎，使得整體的主題性薄弱而感到失落，然而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澱後漸漸能釐清當下感受到的變與不變。
十年前的方舟是艘搖搖晃晃的小船，載著一些名字和回憶，在末日前夕的集體焦慮中乘風破浪。事過境遷，當年的小船如今已然成為穩固的巨輪，承載著一代又一代人的人生，航向更遙遠的彼岸。
所以歌單中早已聽過無數次的定番曲目更多了，因為或許對某些人來說，這一場就是一生一次的五月天演唱會。也會有〈因為你所以我〉和〈為你寫下這首情歌〉這些與時俱進的陪伴，因為在這個時代總是需要這樣的力量。迎接老朋友回家，同時也歡迎新朋友加入，這就是五月天不變的貼心。
我們都不一樣了，不可能重回當年的熱血與無畏，卻也感謝時光流轉讓我們變得成熟且圓融。和當年相比，這次不只歌聲與樂器表達的感情更加飽滿，燈光、視訊和編曲也持續進化，為那些曾經暴烈的控訴都刷上了一層溫暖的底色。
十年方舟，唱的是思念、是陪伴、是十年來的喜怒哀樂、更是慶幸，幸好走過末日將近的惶惶不安後，我們還是一起在這裡。
如同去年一整年接觸了許多不同類型的音樂後，再回頭聽五月天得到的感觸。這個時代永遠不缺更酷、更有趣、更特別的音樂，可是在瞬息萬變的世界裡，總得有人扮演穩定人心的座標，我想五月天的角色就是負責給予這份樸實無華但穩重的安全感。
想起好幾次的線上演唱會，當社會動盪不安，世界不再允許我們向外索求，回頭卻發現熟悉的他們一直都在，他們還在以只有他們能企及的高度，做著他們該做的事情。
就像瑪莎在《昨天的孩子》裡面說的，「聽眾可以選擇去聽很多不一樣的東西，可是有一天回頭時，會發現五月天還在那裡，能夠這樣就好了。」身為一個陪著無數世代走過青春、走向成年的樂團，光是存在在那就足以讓人感激。
而我也終於明白我之所以能在音樂的世界裡恣意妄為地探索，也是因為知道當我回頭望，他們一直都會在，始終予我安定、溫暖的後盾。
「希望五月天在新的一年裡能寫出更多更棒的歌，更能夠陪伴你的歌，風裡雨裡，五月天都陪著你。」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何其有幸能夠年年在煙花綻放的夜空下互道新年快樂，謝謝你們陪我長成大人，是那種心裡仍然住著一個小孩的大人。
現場歌單
01. 2012
02. 叫我第一名
03. 愛情萬歲
04. 香水
05. 星空
06. 倉頡
07. 你不是真正的快樂
08. 盛夏光年
09. 如煙
10. 我心中尚未崩壞的地方
11. 一千個世紀
12. 擁抱
13. 三個傻瓜
14. 春天的吶喊
15. 軋車
16. 溫柔-還你自由版
17.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18. OAOA
19. 第二人生
20. 生存以上 生活以下（點歌）
21. 你說那C和弦就是（點歌）
22. T1213121（點歌）
23. 步步（點歌）
24. 為你寫下這首情歌
25. 乾杯
26. 諾亞方舟
27. 你的神曲
28. 派對動物
29. 離開地球表面
30. 因為你所以我
31. 突然好想你
32. 倔強
33. 傷心的人別聽慢歌
34. 憨人
35. 垃圾車（合唱版）
36. 你說那C和弦就是（合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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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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