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去高雄和五月天一起過了出道二十五週年的生日。
一個樂團在舞台上唱了四分之一個世紀是什麼概念?大概就是團員們從五個青澀的大學生,陸續經歷結婚、生子,邁向人生的下個階段,成為了平均年齡即將邁入五十歲的叔叔們。大概也是一個歌迷從學生時代開始聽,這些音樂一路陪伴著他求學、工作,到了現在或許已經成為職場上的某個角色。於我,「五月天」這個樂團的年紀,甚至比我活在這個星球的日子還長。
這次演唱會上印象最深刻的橋段莫過於對過去作品的回顧,從出道至今的九張錄音室專輯中,每張專輯選出幾首歌濃縮成一段組曲,搭配專輯的主視覺意象,或各個階段團員個人的生命歷程作為背景畫面,二十五年來走過的軌跡如同壯麗的橫幅展開在眼前。
整段組曲聽下來感觸很滿,不僅重溫了五月天多年來的點點滴滴,細數這一路曾建立的里程碑,更像是重新梳理這些音樂陪我走過的旅程。聽著每首歌,腦中浮現的是過去聽著這些歌的自己,當時的生活環境,當時身邊的人,與當時的種種心境。
不同時期對於每張專輯總會有不盡相同的共鳴,這些體會也在成長過程中滋養著我,讓我長成了現在的模樣。我想去看五月天演唱會從來就不只是去見台上的五個老朋友,而是為了遇見過去每個階段的自己。
在年齡相仿的同溫層中,偶爾會被問及為什麼喜歡一個「老團」,而且聽了這麼久還不膩,這也是我時常在心中問自己的問題,五月天對於此時此刻的我而言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即使平常也聽很多年輕樂團,對於各式各樣的音樂型態幾乎來者不拒,卻始終覺得生命中能有一個有點年齡差的樂團陪自己長大,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今年終於來到了五位團員發表第一張專輯時的二十四歲,人生蜿蜒至此,好像懵懵懂懂地獲得了些什麼,卻又好像一無所有。對世間運作的常理仍然有諸多不諒解,時而困在自己的思索掙扎中來回踱步,時而學習與各個面向的自己和解,也還在尋找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最舒服的姿態。
在他們步入中年的此時此刻,我的人生軌跡才正要和他們最初站上舞台的模樣重合。總能在前幾張專輯的歌裡,聽見那些看向不確定的未來時流露出的不安與徬徨,以及仍然想用盡全力踩穩腳下步伐的義無反顧,原來他們也曾這樣理直氣壯。
聽早期的藍色三部曲像是和當年的五個少年並肩走著,在相仿的年紀帶著相同的迷惘去和世界碰撞,那些很糾結、很曲折的內心活動,他們已經先幫我走過一回了。一切的困惑與未知或許都不會有解答,可是只要知道有人也為了這些而苦惱,那就夠了。
後來的他們走過了更多的路,曾經深陷其中的泥沼已然成為被踏平的土壤,因此能用更圓融的觀點為舊歌曲賦予一些過去沒能給出的灑脫。然而於此同時,也會有更多年輕時不能體會的煩惱與課題等著他們去經歷,於是他們又會把新的理解和體悟放進往後的歌裡,留待我在漫長的歲月中漸漸聽懂。
像是一部悠長的史詩電影,無論從哪個篇章進入,都能帶走不同的感動。年輕的他們替我唱出慘綠歲月的多愁善感,那些覺得不被理解的脆弱因此有了安放之處。成熟的他們在前方堅定溫柔地守護著我,予我無盡的安全感,就算世界再怎麼糟,我還是能在他們的歌裡找到勇氣去笑看一切難堪。
「我們自己想做的應該就是那種從你聽過五月天開始一直到老,你都會隨時想要再拿出來聽一下的那種音樂。就像我們常常還是要聽一下披頭四,尤其是在遇到一些困難跟迷惑的時候,我們都需要藉著音樂去提醒自己一些事情,或者增強自己某一些意志力,我希望我們的音樂是有這樣子的力量。」
阿信曾在 2002 年的《搖滾本事》自傳式電影中這麼說著,最近時常想起這段話。走到現在這個階段,五月天的音樂對我而言的確是這樣的角色,早已跳脫純粹的歌手與聽眾間的關係,而是如精神導師一樣的存在,不會時常掛記在心,卻是人生道路上最不可或缺的背景音樂。
這次在演唱會上聽著〈成名在望〉,突然對於他們藏在音樂背後想說的話了然於心,比起從前有了更深一層的體會。從學生時代踏入社會,被現實毒打過後,更能聽懂歌詞中看透世事的無奈與妥協,卻仍然會被同時保有不甘與執拗的那份初心所感動。
作為走入大眾視野、幾乎是多數人第一個能聯想到的台灣樂團,關於變與不變的議題始終是他們身上難以擺脫的包袱,二十五年來各界的批評指教從未少過。身為一個多年的聽眾,我會說他們變了,但是活在人間,誰又能保證經過了二十幾年仍然保持最初的模樣呢?
作品只是忠實記錄音樂人的生命軌跡,作為活在舞台上的表演者,他們不過是投射了每個人心中對於夢想的美好想像,卻沒有人記得下了台以後,他們也並不是無懈可擊,只是五個和每個人一樣為了生存而奮鬥的平凡人。
柴米油鹽的生活會澆熄熱血,懂得人情世故後會打磨傲氣,歲月對於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可是在音樂面前,我看見的他們,依舊是對於世間的嘈雜與耳語從未想要辯解,只是倔強地以樂器為武器,扛在肩上就想改變世界的五個天真少年。
現在回想當年被五月天打動的開始,大概就是看見了隱藏在華麗軀殼下那種雋永的特質吧。總會有那麼幾首歌,訴說著不變的、純粹的、晶瑩剔透的真心,蘊藏著某種很堅毅的核心與強大的靈魂。每每覺得在這個亂糟糟的世界走投無路的時候,就會回到這些歌裡躲一下。
我很高興此時此刻的我還能說出:「我喜歡聽到你們的歌,內心仍然會泛起波瀾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