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魔女&魔女養大的孩子趴囉
* 結束與開始
人類的壽命太短了。
對於能活幾百年的她而言,一生僅有幾十歲的人類就像註定會提早比主人離開的寵物。所以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要投入太多的感情,選擇忽略心底時不時浮出的騷動低語。
但她沒想到,分別的時刻會來得這麼快。
*
血怎麼樣也止不住。
治癒魔法的光芒一次又一次亮起,暗紅色的血卻仍靜靜地持續吞噬地面,明明受傷的不是她,她卻全身發冷,身體止不住發抖。
再一下,也許只要再一次,就能解開讓傷口無法癒合的魔法了。
腦中的聲音這樣催促她,羽死死盯著面前人肚腹上駭人的傷,低聲但快速地繼續詠唱咒文。視野內自己的雙手抖到差點無法好好施術,大腦混亂不已,過重的情緒幾乎使她昏過去——但她不能,萬一她在這裡失去意識,眼前人就會真的離她而去了。
說什麼也要死死抓住這個人。
這樣的念頭在羽腦中浮起,這還是她第一次產生這種念頭。她曾經叫他回家、要他出門闖蕩,用各式各樣的藉口將他推離自己,此刻她卻覺得說什麼也不能讓這個青年就這樣離開她。
怎麼可能讓他這樣就走,她都還沒回覆他重複了上百次的告白。
此前羽一直告訴自己,巫師或魔女與人類結合只會誕生悲劇,所以她躲開洋太熱烈的心意,將兩人的關係維持在微妙的平衡上。她一直覺得這樣就好,也一直以為他們會就這樣相伴下去。
對,雖然彼此的關係定位曖昧不明,但她曾經以為他們會這樣相處好幾年,甚至是好幾十年。
「千惠……」
躺在地上的青年抬起手,她第一次看見那人健壯有力的手臂連舉起都變得如此吃力。
「你不要哭……至少最後讓我多看看你的笑臉……」
他睜著雙眼,失焦的瞳孔裡卻映不出她的臉,那只不斷顫抖的手輕輕地揮了揮,她看出他想替她拭淚,但現在他卻連自己與她的距離都無法掌握了。
見過無數生命的消逝,羽很清楚現在的洋太已經是半條腿踏入冥界的狀態——人死不能復生,但她還有方法可以將洋太從冥界的大門前搶回來。
唯一的,她曾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使用的方式。
她知道這個方法對於身為人類的洋太來說有些過分,不,也許是過於殘酷——畢竟靈魂等於是一個個體的芯,而現在,她必須奪過洋太的「芯」,才能讓他得救。
她不知道洋太願不願意讓她這樣做,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洋太,」
她開口,發現自己的嗓音沙啞不已後清了清嗓子,稍微大聲地說出後面的話:「你還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躺著的青年並未發話,卻極小幅度地點了點頭。確認洋太意識尚存讓羽鬆了口氣,另一方面也越發緊張起來。
「洋太,接下來我要做很過分的事了。」
她聽見自己嗓音冷靜,同時也聽見自己狂亂的心跳聲。
「我要把你變成我的使魔。」
說完這句話她一頓,隨即又快速補充:「我沒辦法保證你還能不能保留現在的記憶,狀態也可能比我們想像得更糟。」
她舉起手,作出準備詠唱咒文的姿態。
「如果你成功活下來,要討厭我或恨我都沒關係。」
這次青年沒有點頭,卻眨了眨失焦的眼,羽決定將之視為同意的信號。
「——羽。」
輕啟雙唇,她的雙手開始綻放光芒。
「這是我的真名——使魔知道主人的名字可是最基本的哦。」
即使狀似略輕鬆地講出這句話,在吐出「使魔」二字時,羽仍覺得自己哽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真的很不希望發展成這種局面。但是現在,只有拯救洋太才是她唯一需要專注在意的事。
她也曾設想過自己的真名會在怎樣的情況下為青年所知,也許是調皮的他翻看她的日記、也許是哪次她酩酊大醉時隨口吐出……沒想到最後卻是這樣的情況。她甚至來不及做任何心理準備。
繁複的咒文如歌般從她的口中流出,她能感覺自己和青年正逐漸被聯繫在一起——羽從未想過自己當年最喜歡的咒文竟會像鋒利的刀般帶給自己一道道的痛楚,她從來只聽聞過在歡快情緒下迎來的效忠,然而輪到自己時竟如此苦澀。
她不想要也不需要洋太的效忠,她只想要他活下來。
「洋太,現在你要在心裡發誓願意效忠於我。」
她微微斂眼,刻意避開洋太失焦的雙眼:「從今以後,不管是你的靈魂還是身軀都是我的所有物,我要是死了,你也會跟著一起滅亡——不過魔女的生命很長,你可以盡情繪畫,這樣一想也很不錯吧。」
真是可笑,這種拙劣的誘因連自己都不屑。
青年在光芒中逐漸閉上雙眼,過了好一陣子都沒睜開,羽一度以為自己施術失敗了,她的青年就這樣離開了她——然而她注意到他的傷口開始癒合,呼吸也漸漸平穩。
她成功了。
意識到這件事的剎那,強撐著羽的緊繃幾乎是一瞬間被抽空。她成功了。洋太還在,就在她觸手可及之處安穩地睡著。
……剩下的一切,就等他醒來再說吧。
將對方好好安置在床上,羽的視線再一次細細描繪了遍青年的臉,此刻她的內心平靜又忐忑。洋太的存活讓她感覺自己漸漸穩定了下來,但另一方面,如果洋太下一次睜眼時,忘了他們這十幾年相處的時光……
(不,忘了也好吧。就讓這段關係重新開始。)
甩了甩頭,羽放棄糾結這個兩難的問題,反正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等洋太醒來吧。
關上房門的那一刻,羽也感覺到自己推開了一扇嶄新而未知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