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奇異博士2》如果交給李安執導，能不能成就《臥虎藏龍》的經典？

今年金球獎喜劇類最佳女主角由《媽的多重宇宙》的楊紫瓊拿下，她精湛的演技可謂實至名歸，電影本身也受到廣大影迷喜愛。反觀同樣玩了多重宇宙題材的《奇異博士2：失控多重宇宙》，雖然票房表現亮眼，卻沒受到普遍好評。這篇文章沒有要比較兩部多重宇宙電影，而是藉另一部楊紫瓊的代表作、李安在2000年執導的經典電影《臥虎藏龍》，來討論《奇異博士2》，到底是哪些地方沒有滿足到觀眾？

如果還沒看過《臥虎藏龍》，這不影響本篇的閱讀，但建議你可以去看看！

如果還沒看過《奇異博士2》，那強烈建議你先停下來，因為底下滿滿都是雷！

把兩部片的情節架構整理出來，就能找到出它們的共通處：主角都處於被動方，為了阻止反派的意圖，不得不展開行動、解決眼前發生的問題。反派的結局，也都是因為理想幻滅，放下了執念。

從角色動機來看，《臥虎藏龍》的慕白雖然決心歸隱，心中卻還有一絲掛念，便是對秀蓮壓抑的情感，以及對江湖的眷戀之情。秀蓮則是堅守中華傳統禮教與江湖道義的規範，遲遲不願對慕白表明心意。因此，當武功高強的嬌龍出現時，挑起了慕白重回江湖的渴望，也為秀蓮帶來極大的威脅。反方的嬌龍毀棄婚約，嚮往從禮教束縛中解放，也不被道義框限，同時，她也與慕白產生特別的情感連結。當嬌龍即將出嫁卻看到青冥劍時，心中的火苗再度被點燃，她渴望那把劍，能夠真正將她帶領到夢想中的江湖。

對應到《奇異博士2》的角色動機，史蒂芬雖然拯救了全宇宙，卻失去了他的摯愛克莉絲汀，甚至必須在對方的婚禮上，忍痛說出「我很幸福」，內心卻無比空洞。相信每個參加前女友婚禮的寂寞單身男都非常有共鳴。他多麼希望在眾多拯救世界的方法中，有一種能夠不犧牲自己的感情，留住身邊的愛人。然而，他的個性使然，永遠必須當那個掌控一切秩序的人，無論是在《雷神3》或是《蜘蛛人3》，宇宙的平衡永遠先於內心的平靜。因此當緋紅女巫試圖違反宇宙規範，他就必須挺身對抗這股餛飩混沌的力量。

相對於想要「控制」一切的奇異博士，緋紅女巫使用的混沌魔法則使一切「失控」。汪達雖然經歷了《汪達幻視》的心理諮商課程角色成長，看似已經從創傷中走出來，但是她也因此發現了自己強大的魔法實力。受到黑暗神書與萬達格山的誘導，汪達認知到自己的真實身分，決定吸收艾美莉卡的能力，掌控整個龐大的多重宇宙，去彌補在自身宇宙失去的親情與關愛，也企圖釋放自己凌駕萬物的強大法力。

從故事本身來看，《奇》並沒有太大問題，一些劇情漏洞與前作的情感連貫性不說，至少劇情推展與角色動機都十分有趣，有足夠的張力能夠引發衝突。

很多人詬病的點，在於劇本的雙故事線，翻轉以往的漫威公式，讓反派汪達成為主角，主動引發整起事件。當奇異博士成為陪襯的角色，整部電影就變得像是《汪達幻視》的續作，而不是奇異博士的個人電影。但是讓反派主導故事，並非是真正問題所在。《復聯3》的故事主導權都在敵人薩諾斯手上，整部電影卻仍然能聚焦於這群復仇者的分歧與反抗。而《臥》則更是如此，慕白與秀蓮的每個行動都是嬌龍所挑起的，嬌龍的戲份也不少於其餘兩位，但整部片還是能平衡正反兩方的角色重量，沒有任何人是陪襯。

既然「讓反派成為主角」打破了常規的劇情設定，那為什麼《臥虎藏龍》成為影史經典，《奇異博士2》卻成為平庸之作呢？這可能就必須看看導演是怎麼說這個故事了。

如果說《臥虎藏龍》的成功之處，是每一場文戲都有如武戲般拳拳到位，而每一場武戲都比文戲更加情感豐沛，那《奇異博士2》就是完全敗在每一場文戲與武戲的著墨上。李安原本就是擅長文戲的導演，自然能夠處理好每個角色間的對話；但是他對於《臥》的武打場面，更是超越極限的要求。當武術指導詢問他武戲要打還是要意境時，李安回答：「小孩子才做選擇，我全都要！能不能打出意境？」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李安能夠成為李安而不會成韋禮安。

打出意境，是讓角色在情感到位時，進行最深刻的互動，重點在於情感的完整鋪墊，這正是《奇》所缺乏的。也許是礙於篇幅限制，也許是導演不那麼瞭解角色，觀眾都無法在觀影的當下，去認同角色的真實情感。缺乏情感的推動，角色像是為了劇情需要存在，為了行動而行動、為了打而打。

那接下來，就可以分析看看，如果深究角色的情感面，能不能讓《奇異博士2》變得更好看一點？

我想整部片最匪夷所思的，即是到底有什麼理由，驅使史蒂芬奮不顧身去拯救一個剛認識的小女孩？難道是羅莉控？如果在前半段的劇情，少一些解釋性對白，多去建立兩人的情感關係，也許就不會讓史蒂芬的舉動顯得有些偽善。畢竟，不惜違反宇宙戒律去拯救一個人，這顯然不是真正的英雄之舉。又或者，在劇情的後半段可以揭露，其實史蒂芬保護艾美莉卡，跟汪達有同樣的意圖，因為失去摯愛，想藉由她的能力去尋找其他宇宙的克莉絲汀。這樣的角色性格，不是讓他更具有人性，扣合了情感線，也讓他的行動變得更合理了嗎？

我們看到黑化的奇異博士長什麼樣，雖然他只出場5分鐘就掛了，他也許是汪達持續使用黑暗神書、遊走於多重宇宙之間，未來會變成的模樣。奇異博士見到黑化的自己，認知到不能與緋紅女巫一樣因為私慾，腐化自己的內心，甚至影響整個宇宙的安危，因此他最後忍痛道別838宇宙的克莉絲汀，說出那句「我在每一個宇宙都愛你」。相信體會到這層情感的觀眾，應該都跟史蒂芬一樣心碎滿地了吧！

另外，光照會的情節，絕對是讓觀眾失望值爆表的重大主因。說好的阿湯哥鋼鐵人呢？這段看似只是為了鋪陳未來的漫威宇宙而存在，但實際上在原本的劇情安排，應該有更重要的影響力，對史蒂芬的人格轉變非常重要。對應到黑暗神書中混沌魔法的「失序」，光照會所代表的，則是宇宙間不容質疑的「秩序」。如果史蒂芬沒有遇到光照會，認知到他們為了堅守宇宙秩序，可以不顧情義處決838宇宙的奇異博士，那他也不會在最後關頭違反宇宙律法，只為守護他所認為的真理。最後光明會被緋紅女巫全滅，其實暗示了傲慢而不顧情勢的秩序，不見得能一直維持宇宙的和平。雖然我不相信驚奇隊長會被雕像砸死啦。

談完奇異博士，就要來談談緋紅女巫了。相對於奇異博士，緋紅女巫在這部片的意圖就比較完整。她從《復仇者聯盟2》到《汪達幻視》，不斷經歷了慘痛的失去，失去親人、失去友人、失去愛人，而她也在每一次失去摯愛的過程中，獲得更大的力量。雖然她受到黑暗神書的驅使，但真正讓她成魔的，是她長久以來無法放下的執念，她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把失去的都討回來。既然多重宇宙裡每個小孩都有別的汪達照顧，那為什麼汪達還執意要去找小孩呢？當然不是嘴上說的，為了幫孩子在不同宇宙找解藥，而是為了填補自己內心缺乏關愛的空洞。

觀眾最不能接受的情節轉折，在於全片尾段緋紅女巫的幡然悔悟。緋紅女巫來到838宇宙，粗暴的舉動與模樣，把兩個孩子嚇壞了，被她打倒在地的另一個汪達，卻起身告訴她：「有人會愛他們的。」她隨即認知到自己犯下的錯，馬上銷毀黑暗神書，將自己掩埋在萬達格山上。既然本片的主軸是「愛」，那用如此暴力的方式去讓反派醒悟，顯然不是一個多能感受到愛的表現。如果換成另外一種情境：艾美莉卡打開數個宇宙窗口，讓緋紅女巫從旁觀視角，去看見每個多重宇宙中的自己。她看到其他汪達是如何細心照顧孩子，領悟到每個宇宙的孩子都被愛著，才決心放下執念，成全每一個宇宙的自己。這樣的呈現，是否更能觸動到觀眾的情感呢？

對比起《臥虎藏龍》中每一個角色都有緊密的情感關聯，《奇異博士2》裡史蒂芬與汪達之間不只沒有情感的連結，連正面對決的場面都少得可憐，難免讓觀眾覺得兩條劇情線的發展與衝突非常牽強。

雖然《奇異博士2》是一個不盡理想的商業大片，撇開糟糕的電玩感特效與不怎麼到位的恐怖片元素，它在題材嘗試與劇情架構，的確是突破了漫威以往的框架，打造出完整的多重宇宙世界觀，依然可說是一部具開創性的電影，只是還不夠開創而已。看看隔壁棚《媽的多重宇宙》，玩得多開啊！

《臥虎藏龍》裡眾人搶奪的那把青冥劍，成就了慕白的江湖夢，也映照出每個人心中隱藏的情慾；而《奇異博士2》中可以穿越多重宇宙的艾美莉卡，也同樣引領著角色，去正視自己內心的渴求。因為穿越多重宇宙，奇異博士才有機會認識自己的不同面向，不管是極端激進的自己，或是墮入黑暗的自己，認知到本宇宙的自己，其實已經是幸福的了。也因為渴望多重宇宙，汪達才沉淪於混沌之中，無法面對自己身處的現實。

既然牽動《臥虎藏龍》的主軸是「情」，主導《奇異博士2》的動機是「愛」，那將兩部片擺在一起討論時，就能夠產生有趣的聯想。當汪達執意侵略838宇宙時，史蒂芬可以點醒她：「把手握緊，裡面什麼也沒有；把手放開，你擁有的是所有維度的愛。」或者當慕白與秀蓮生死訣別時，也許他可以說：「我在每一個宇宙都愛著你，我寧願夢行到每一個宇宙的你身邊，做七千個宇宙的野鬼。」如果奇異博士遇到的勁敵是玉嬌龍，會不會也臣服於她狂放又嬌弱的魅力，要收她到卡瑪泰姬當學徒？或者慕白遇到了能夠穿越多重宇宙的機會，會不會也想尋找另一個秀蓮，與她真誠面對彼此的感情呢？

當然，我們永遠沒有機會看到李安執導的《奇異博士2》，至少在這個宇宙沒有機會！但是我們仍然可以抱持著多重宇宙的思維，去幻想看看，What if…？也許在某一個宇宙中，《奇異博士2》不是一部令人失望的普通電影，而是一部超越影史經典的時代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