笍亞穿著一套奶茶色的休閒西裝,
略長的寬褲管完全遮住了深褐色瑪麗珍鞋的鞋跟。
她輕輕晃著手上墨綠色的肩包,站在一間小酒館的門口,
大門口的,好像不太適合抽菸啊,她想著。
前方有一個小小的黑板,上頭是手寫的 evanescent。
不太確定是這間酒館的名字,或者是為了今晚的電影分享會而擺置的,
是的,私人的小型電影分享會。
笍亞的室友 _ 艾比,是一位電影美術人員。
每個月第二周的週五,若沒有特別的事,艾比都會出席這個由電影相關從業人員,以及電影愛好者們組織的私人活動。
笍亞和她的關係不錯,艾比也總是會邀請她參加,
但,她真的不是一個擅長交際應酬的人。
在拒絕了艾比不下十次的邀請後,笍亞含著抱歉的心理答應了這次的邀約。
今晚放映的是一部紀錄片,
關於三個重組家庭下的孩子從幼兒時期一直到中年的故事。
往嘴裡丟了顆口香糖,壓壓菸癮,笍亞推開了門,
是一個不大的空間,大概十幾個人左右,
一簇一簇的聚在一起聊天,艾比也在其中。
笍亞看了下吧檯的方向,有三位穿著休閒的女士們靠在吧檯邊上聊天,
她想等接近影片播放的時間,再去拿杯酒吧。接著她直徑的往角落走去。
_____
影片時長大概一百分鐘,放映結束後,室內的燈光重新亮起,
短短的安靜過後,人們開始一小群一小群的聚集著,討論著。
看著漸漸熱絡起來的氣氛,一種無處安放的局外人心態慫恿著笍亞離開這個空間,端著一杯紅酒,她去了室外的一個小花園。
笍亞是喜歡這部影片的,但分享感想什麼的,總是讓她覺得彆扭,這太私人了。這絕對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參加了,之後無論多抱歉都不能再答應了,
她盤算著,喝完這杯酒之後,就先離開吧,在路上再給艾比傳個訊息。
花園的角落有個直立式的鐵灰色菸灰桶,
因為長時間的日曬雨淋,斑駁著墨黑及褐紅色的鐵鏽。
在菸灰桶旁的長椅上坐著一個淺栗色頭髮的男性,
被暗藍色休閒西褲包裹的腿交叉著,左手指尖上夾著一支菸,
金屬框的眼鏡,鏡片因為反光而看不太清楚男人的視線落點。
笍亞悄悄地將拿出的菸盒收回手上的包中,撚了撚指尖停頓了一會,
她往花園的另一角走去,等男人抽完他的菸再過去吧。
也不做多餘的事,笍亞就這麼背對著那個男人,
站著一口一口地慢慢喝著手中的紅酒。
男人從一開始就注意到笍亞了,看著她筆直的背影,不知怎麼的有點好奇,
連喝酒都站的這麼直挺挺的啊,男人想著。
他從西褲口袋掏出菸盒,拿出一支菸,就著唇間銜著的菸點燃了手上的那支。
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手中的酒,
接著笍亞聽見一陣很輕的笑聲,伴隨的是一道偏中低音的聲線,
"我大概還會再抽個兩三支菸,短時間內應該是不會離開這裡的,如果妳不介意,請過來抽支菸吧。"
笍亞轉頭對上了男人的視線,鏡片底下是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她給了男人一個客套的微笑,在菸癮的促使下,
抬起腳步走向了那個角落,拿出菸點上。
兩人就這樣沉默的抽著菸,誰也沒有開口跟誰搭話。
室內的交談聲隱隱約約,在這個出奇平靜的角落只有一兩次響起了打火機的聲音。在笍亞將她的第二支菸按熄在菸桶上時,男人開口說話了。
"妳是第一次參加吧? 不記得見過妳。"
笍亞拿著菸盒邊把玩邊說,
"是的,這是我第一次參加。我是艾比的室友。"
"艾比? 是那位美術設計吧? "
笍亞應了聲,猶豫了一會兒,又從菸盒拿出一支菸,銜著,點上。
"我跟艾比合作過幾次,我是文恩,錄音師。"
"笍亞,我並不從事電影產業。"
文恩笑著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笍亞抽著菸,默默地打量著眼前的這位男士。
他身上散發出一股很溫和的氣質,像是在冬日早晨捧著的那杯熱咖啡,
嗯,不對,應該更貼近一杯加了奶的熱紅茶。
"還想盡快地逃離這裡嗎? " 文恩笑著問。
"我嗎?"笍亞看著他。
"嗯,總感覺妳是這麼打算的,雖然我也是。" 男人牽起的嘴角,無比的溫和。
笍亞沒有回話,只是笑著又抽了一口菸。
文恩似乎不在意沒有得到回應,接著說道,
"我挺喜歡這個活動的,只是在影片結束後,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開口說話時,總是讓我有股想要直接離開的衝動。妳呢? 又是為什麼? "
笍亞不太確定,她是否想要跟眼前的男子展開這麼樣一場對話,
但這個時候也不好沉默,
"我不太擅長社交。"
脫口的瞬間,笍亞有點訝異自己的坦白,這個時候明明該說一些"剛下班有點累"或者"喝了酒有點暈" 之類無關痛癢的話才對。
男人側身拿起放在長椅另一端的酒杯,喝了幾口,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
他盯著笍亞按熄菸的手指,在豔紅色的火星消逝的下一刻,他開口,
"我住的地方不遠,大概步行十分鐘左右。" 文恩的聲音緩慢而平靜。
笍亞看著男人,似乎是在判斷眼前人這句話中話,是否同自己猜想的那般意思一樣,男人迎上笍亞的視線,微笑著說 " 就在一個街角外。"
身為一位33歲的成年人,笍亞很清楚這句話下大概是什麼樣的邀請,
只是有點意外,畢竟男人看起來並不像是會提出這種邀約的人,
並且他的語氣比起提出這樣一個曖昧的邀約,更像是在談論天氣一般的平靜,
更甚至,他們從見面到現在根本不超過三十分鐘啊。
笍亞低頭看著男人的鞋尖,順著鞋尖到西褲褲管,接著是柔軟的海藍色針織衫下擺,略長的髮尾掃過的脖頸,金屬框的眼鏡,最後是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
不知怎麼的,她笑了出聲,這一切偏離軌道的太快,太措手不及了。
仰頭喝完最後幾口的紅酒," 走吧! " 她說。
在話語落下的瞬間,她看見了男人輕輕勾起的嘴角。
" 好的。" 他說。
____
這個小酒館並不在商業區內,雖然是週五夜晚,卻異常的安靜,
兩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就這樣慢慢地走在安靜的街道。
突然,笍亞停下腳步,側頭看著男人,
"確認一下,你是單身吧? "
文恩愣了一下,笑著說 "是的,百分之百。有需要打給我的朋友們確認一下嗎? "
"不需要,就是確認一下。"
"那妳呢? " 文恩對著笍亞眨了眨眼。
"單身。"
那麼一瞬間,笍亞覺得他們兩個有點荒謬,無法描述的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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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發展跟笍亞預想的並沒有太多的不同,她和文恩上床了。
笍亞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看著只套著一件棉麻家居褲,赤裸著上半身的男人在半開放式的廚房泡著茶,不大的客廳放著兩個大木櫃,裡頭放滿了一張一張的唱片及書籍。電視櫃右側的電子鐘顯示著 00:36。
文恩端著兩杯熱茶走向她,他的臉上依舊是那抹溫和至氾濫的微笑,
"花草茶,不過不確定有什麼香草在裡頭。"
道了聲謝,笍亞接過了草綠色的馬克杯,湊到鼻尖讓溫暖的香草氣味纏繞著自己,她小口小口地啜飲著。
"如果要過夜的話,我可以睡沙發。"
文恩那抹微笑跟飄散在空氣中的香草氣味,很完美的契合。
"都已經上過床了,還在意睡在同一張床上嗎? " 笍亞調侃著。
"好像也是..." 文恩勾起的嘴角,又上揚了一個幅度。
兩人沒有搭話,就這樣坐在沙發的兩端,默默地喝著茶,沒有任何不妥或尷尬,這份寧靜讓彼此都覺得很舒適。不知過了多久,笍亞放下空了的馬克杯,
"我回去了。"
"我喝了酒,不方便開車。叫個車我送妳回去吧。" 文恩起身去拿手機。
"不需要送我,我就叫個車回去,不遠。"
文恩邊走進臥房,邊說 " 至少讓我送妳到門口。"
套上了一件家居服,文恩手裡拎著一件針織外套,從臥室走出來時他輕聲地問,
"可以嗎? "
" 謝謝。" 笍亞拿出髮圈紮起披在肩上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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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恩站在笍亞的左手邊,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深夜微涼的風,頂上的路燈,在他臉上打上一圈陰影。他將手上拎著的外套披在笍亞的肩上,
" 有點涼了,晚上。"
笍亞沒有回話,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一兩分鐘過後,車子來了,文恩上前替笍亞開了車門,
"今天晚上謝謝妳。"
文恩這時帶點悶聲的嗓音,讓笍亞想到了音色優美的大提琴。
"也謝謝你,晚安。" 她說。
笍亞坐上車,文恩的半個身體探進車裡,替她系上安全帶,
"晚安。" 文恩說,接著關上車門。
車子不算緩慢的行駛在安靜的深夜街道,
笍亞隱隱約約地聞到文恩身上的香水味,她抬起自己的手臂聞了聞,
後知後覺地發現,文恩的外套還披在自己的身上。
啊,忘了還給他了。
笍亞有點懊惱,她想起了她沒有文恩的聯絡方式,
讓艾比轉交似乎又有點尷尬,她並不是很想解釋今晚所發生的一切。
再去一次電影分享會,這個念頭冒出的瞬間,立刻被笍亞給否定,
有點太刻意了,算了吧,就先留著,如果有機會再還回去吧。
笍亞側頭攏了攏披在肩上的針織外套,
柔軟的觸感,鼻尖若有似無的雪松香氣。
將車窗開了個縫隙,
讓深夜冰涼的風吹散那股在不知不覺中讓自己依戀起的氣味,
明明就這麼幾個小時而已,怎麼就一直想到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呢。
深夜的心,深夜的靈魂總是這麼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