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安身》-1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1
  「過年會回家嗎?」
  手機的螢幕跳出訊息,沒有點開,只是收回口袋。我把桌上的課本收進書包,搭著電梯下樓。
  午後的陽光還有些刺眼,拖著長長的影子,像是負擔掛在身後。操場上滿是運動的人,滑板的輪子撞擊著走廊的地板,熱音社廉價音箱傳出糊在一起的吉他聲,不知名的廣播在遠方叫囂著。我走在看似悠哉的構圖裡,這樣的日常重複著,每個臉孔下都有著秘密,我無意去了解,也無力揣測眼前人們的經歷。只是默默走過,煩惱在頭上盤旋,從來不放過誰。
  出了校門,點著菸,坐在將草皮圍起的紅磚上。就算隔著一個車道,經過的人還是用手摀著口鼻。我並不在意,也不覺得抱歉。朝著天空吐煙,煩惱並沒有隨著白煙飛遠,而是隨著吸進的空氣,進到更深的體內。只想讓自己更麻木些,像是抽掉所有感官的知覺,愚鈍地活著。
  「抽菸是種慢性自殺。」這個說法好像大家都在嘗試不自殺一樣。用自殺太過嚴肅,也許該用自我毀滅。雖然還無法被證實,但卻存在我們的基因裡。面對一切,工作也好,生活也罷,尤其面對一段段的關係,與其說我們努力活著,倒不如說是努力防止自我毀滅。敲掉每根建立起的基柱,毀滅伴隨著一定程度的嚮往,從中獲得解放。
  將菸蒂丟進水溝蓋裡,騎上機車。外環道還未開始堵塞,閃過幾輛客運,窗戶上貼著的臉孔,有些睡去,有些望著窗外眼神失焦。我催著油門超車,車身上的玻璃反射出我的身影──藍色的襯衫隨風飄著,被安全帽遮住的臉孔,忘了神情有多憔悴。
  似乎記不起自己的長相,就連看到照片也會感到疑惑。即便在鏡子前洗過臉,一離開廁所,自己的樣子就消失在腦海中,像是剪錯格數的膠卷,一閃而過,如同從未存在一樣。永遠無法對焦的模糊,只好模仿他人,拾起散落的情緒,拼湊自己可能的模樣。
  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我將車停在路邊接起電話。
  「晚上可以過去嗎?」若婷在電話另一頭問著。
  「要我去載妳嗎?」我說。
  「十點。」她說完,我只回了聲好就掛電話。沒有任何道別,她知道我不喜歡,於是習慣,也不問理由。真要說起我也不知從何解釋,純粹討厭謊言和多此一舉,而她卻接受這樣的我。
  買了便當回家,洗過澡後打開電視邊看邊吃。想著打發時間,於是把家裡整理一遍。偶爾潔癖發作,就當是抑制恐慌的方式。規律能牽制住混亂的滋生,維持著正常生活的小螺絲,不至於讓整個人崩毀。流了點汗,有些燥熱。拿起冷氣遙控器,最後還是設成定時,騎車出門,提前到酒吧等著若婷。
  遇見她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也是在這間酒吧。那時她剛上班,而我被同學拉來慶生。在外頭巷子抽菸時,她剛好出來整理空酒瓶。吐的煙雖然沒飄向她,卻被她盯著看,我沒閃躲她的眼神,鐘聲響起,開始了一場角力對決。在旁一口口吸著時間,她將籃子一個個堆起,視線未曾離開。到底了,我將菸頭彈掉,附近沒水溝蓋,正打算拿進店裡時,她走向我。
  「一起抽?」她從口袋拿出香煙,我接過說聲謝謝,兩人並肩靠在牆上。來往的車燈不時照亮巷口,看見亮光在她的側臉上閃過,而她直盯著白煙,偶爾看向我。突然好奇著自己臉上的表情,腦袋浮出的卻都不是自己的臉。我們倆彈掉菸頭,她伸出手,我將菸蒂給她。
  「禮拜二和六我都在這。」她進門時轉身對我說,「我想如果你很無聊,也許我們可以一起抽菸。」
  在那之後的二或六,我都來到小巷裡跟她抽著菸,也不多話,偶爾瞄著對方。要是剛好對到眼,總會對看到香菸燒完。如同她所提出的邀請,確切地填滿了我的無聊,即便只有一根菸的時間。隨著我的渴望,彷彿大腦習慣了尼古丁,即便彼此並未成癮,卻逐漸拿出了更多時間,填補相互遺失的空缺。
  「走吧。」她戴上安全帽,輕拍著我的肩膀。順路買了鹽水雞,她不愛吃晚餐,只愛消夜,睡前沒吃東西就會失眠。在等消夜的同時,我們倆在旁抽起菸。她說著上班的事,偶爾穿插問著我上課的事,更新著彼此的近況。在我眼中,她是個害怕等待的人,所以才用許多方式填滿等待的空白。我們從未互相確認在彼此眼中的模樣,似乎也是種默契,就任由腦中的對方不停擴張。
  到家後,我拿出手機,看著下午傳來的訊息嘆著氣。她接過手機,看著訊息便說:「你跟美秀姨還沒和好?」我搖著頭,自從六月跟她大吵一架後,已經半年沒去看她。
  「誰叫她堅持要妳跟我一起回去。」我說。
  「美秀姨人好,想說我是孤兒,要我去湊湊熱鬧。」她將手機放到桌上,「為什麼這麼生氣?」
  「只是看不慣她每次都為大家好,但卻要每個人都照著她的意思來。我討厭那種被控制的感覺,她只是找藉口把魔爪伸向妳罷了。」
  她拉著我到沙發,習慣性地,我倒臥在她大腿上。這是她一貫哄人的招式,我沒有抗拒,閉上眼睛享受著溫柔。她邊摸著我的頭邊說:「你不想我就不去,我們可以一起過。」
  大腿為枕讓我想起隱藏的寂寞,潛藏在每個看不見的角落,提醒著自己弱小而孤獨,脆弱又不堪一擊。將兩人放在一起,彼此都會變得軟弱。為了接受對方的情感,不得不將通道打開,放任各種情緒流竄,怎樣都過濾不了,趁虛而入。寂寞並非產物,而是從出生就帶著來到這世上。在四周虎視眈眈,它並未真的消失,只是用著不同的面貌,不同的形式存在著,並未真的放過誰。觸碰不及,亦盤旋不去。
4會員
21內容數
部落格。關於那些壓縮過後生活的小事。 最終我們都會忘記自己遺失什麼。希望你一切安好。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Thumbnail
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Thumbnail
美國總統大選只剩下三天, 我們觀察一整週民調與金融市場的變化(包含賭局), 到本週五下午3:00前為止, 誰是美國總統幾乎大概可以猜到60-70%的機率, 本篇文章就是以大選結局為主軸來討論近期甚至到未來四年美股可能的改變
放學後,薛迎曦沿著往常的路線走回家,路邊遇到一個小女孩,小女孩揹著書包,一手拿著塑膠袋,塑膠袋裡裝著一些空的寶特瓶和鐵鋁罐。 她看到小女孩跑到靠近機車到的地方撿一個鋁罐,她往前走,正好看到前方有台機車逆向騎過來,她下意識伸手撈了撈小女孩。 小女孩朝她笑了一下,「謝謝姊姊。」 她好奇地問:「你撿
  主角是尊崇父親的準大學生,本來是應徵召上戰場的他,眼前卻有個逃避的機會。父親從小教導的正直與現實的利益在心中交戰,他再三煩惱,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即使作了勇敢的決定,這樣的他並不是英雄,只是這個世界的奴隸。至此,父親了解兒子的選擇,卻也懊悔自己的選擇。   這就是我想要述說的故事。
我想起小六的時候,薛哲堯月考有一科沒考一百,只考了九十八,對於薛哲堯來說可能算大事,因為他一直是科科一百。 但對我來說,就算他不小心失誤錯了一題,我回到家也不會比較好過,而且他也依然是第一名,當然不覺得有什麼好幸災樂禍的。 每次月考成績出來,我就巴不得晚回家,但那天剛好我朋友都有事要早點回家,那
爸爸把媽媽關起來的那天,她是沒有選擇的,但沒有人在乎。 薛迎曦也不是沒想過求救。 隔天她去學校跟老師說了,「老師,我爸把我媽關起來了,我要報警,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他已經瘋了,我們明明可以過上好日子了,可是他在做壞事,我爸做了壞事!」 她像瘋子一樣,碎念般的跟老師求助,老師聽完笑了一下,「
自小以來,他們家就信奉著可能會被稱為邪教的慈悲教。 從小,薛迎曦跟爸媽有同一個心願,就是希望爸爸的唱片事業可以蒸蒸日上。 她為此求了慈悲神很多年,在她十四歲那年,爸爸製造的唱片終於大賣,發家致富。媽媽終於可以不用再煮飯做家事,她也有終於可以不用在媽媽不在的時候代替媽媽。 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過好
「你不要緊吧?湯姆。」金髮男子安慰道,立刻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一旋開蓋子,半斜似地放倒瓶身,拿準力道似地掂了掂,抖出了三粒乳白色藥丸。「來,吃下這個吧,胃痛就會減輕下來。你知道的,我隨時帶著它呢。」 紅髮男子從哥兒們手中接過三粒潰克精,拿在自己的面前,瞧了一眼,一股淡淡的高麗菜味道撲鼻而來。他
Thumbnail
致南是一個高度敏感卻毫不敏銳的人,每次周遭出現一點微小變化都會對他做成極大困擾,因為他會察覺到異樣,卻無法說出哪裏不妥。 他的口頭禪是:「我有一種異樣感。」 朋友對他這個口頭禪早已見怪不怪,因為他可能會為某個女同學剪了瀏海而產生異樣感,卻說不出她的髮型有所改變,不過也有一些令人不安的異樣感,像他
從年紀上來說,狄卡斯比艾略特年長一些,又是人生閱歷的前輩,平常對艾略特很關照,知道艾略特在寫作方面遇到了瓶頸,一時半刻找不到好方法,整個人像一團老菜脯似的。他實在看不去,便想出了一個妙計。也就是,他為艾略特特別調製的「白虎湯」,目的簡單明瞭,就是要把艾略特從萎靡的狀態中拉了出來。   這一天,他
Thumbnail
對你來說,什麼才是你的家呢? 「只要讓你安心的地方,便是你的家鄉。」 小梅,一個四處流浪,修行仙術的狐妖; 沈言,一個獨居在台北的平凡上班族, 因為一場意外相遇了。 行過許多地方的山川、湖泊、星辰、大海,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你的身邊呀。
我後悔沒穿那件壓在衣櫥底的長袖套頭,也懶得爬樓梯回房拿。反正只是到巷口買個早餐,冷不死人。我邊走邊嘟囔中秋還穿著短衣短褲,在近乎荒廢的沙灘生火烤肉,天就突然轉涼。 不對啊,轉眼都十一月了,我的記憶卻沒跟著日曆一起撕掉,停留在那次圍著營火的夜晚,風一吹,海砂不客氣灑在考慮老半天才買的高級牛肉。誰也沒
Thumbnail
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Thumbnail
美國總統大選只剩下三天, 我們觀察一整週民調與金融市場的變化(包含賭局), 到本週五下午3:00前為止, 誰是美國總統幾乎大概可以猜到60-70%的機率, 本篇文章就是以大選結局為主軸來討論近期甚至到未來四年美股可能的改變
放學後,薛迎曦沿著往常的路線走回家,路邊遇到一個小女孩,小女孩揹著書包,一手拿著塑膠袋,塑膠袋裡裝著一些空的寶特瓶和鐵鋁罐。 她看到小女孩跑到靠近機車到的地方撿一個鋁罐,她往前走,正好看到前方有台機車逆向騎過來,她下意識伸手撈了撈小女孩。 小女孩朝她笑了一下,「謝謝姊姊。」 她好奇地問:「你撿
  主角是尊崇父親的準大學生,本來是應徵召上戰場的他,眼前卻有個逃避的機會。父親從小教導的正直與現實的利益在心中交戰,他再三煩惱,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即使作了勇敢的決定,這樣的他並不是英雄,只是這個世界的奴隸。至此,父親了解兒子的選擇,卻也懊悔自己的選擇。   這就是我想要述說的故事。
我想起小六的時候,薛哲堯月考有一科沒考一百,只考了九十八,對於薛哲堯來說可能算大事,因為他一直是科科一百。 但對我來說,就算他不小心失誤錯了一題,我回到家也不會比較好過,而且他也依然是第一名,當然不覺得有什麼好幸災樂禍的。 每次月考成績出來,我就巴不得晚回家,但那天剛好我朋友都有事要早點回家,那
爸爸把媽媽關起來的那天,她是沒有選擇的,但沒有人在乎。 薛迎曦也不是沒想過求救。 隔天她去學校跟老師說了,「老師,我爸把我媽關起來了,我要報警,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他已經瘋了,我們明明可以過上好日子了,可是他在做壞事,我爸做了壞事!」 她像瘋子一樣,碎念般的跟老師求助,老師聽完笑了一下,「
自小以來,他們家就信奉著可能會被稱為邪教的慈悲教。 從小,薛迎曦跟爸媽有同一個心願,就是希望爸爸的唱片事業可以蒸蒸日上。 她為此求了慈悲神很多年,在她十四歲那年,爸爸製造的唱片終於大賣,發家致富。媽媽終於可以不用再煮飯做家事,她也有終於可以不用在媽媽不在的時候代替媽媽。 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過好
「你不要緊吧?湯姆。」金髮男子安慰道,立刻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一旋開蓋子,半斜似地放倒瓶身,拿準力道似地掂了掂,抖出了三粒乳白色藥丸。「來,吃下這個吧,胃痛就會減輕下來。你知道的,我隨時帶著它呢。」 紅髮男子從哥兒們手中接過三粒潰克精,拿在自己的面前,瞧了一眼,一股淡淡的高麗菜味道撲鼻而來。他
Thumbnail
致南是一個高度敏感卻毫不敏銳的人,每次周遭出現一點微小變化都會對他做成極大困擾,因為他會察覺到異樣,卻無法說出哪裏不妥。 他的口頭禪是:「我有一種異樣感。」 朋友對他這個口頭禪早已見怪不怪,因為他可能會為某個女同學剪了瀏海而產生異樣感,卻說不出她的髮型有所改變,不過也有一些令人不安的異樣感,像他
從年紀上來說,狄卡斯比艾略特年長一些,又是人生閱歷的前輩,平常對艾略特很關照,知道艾略特在寫作方面遇到了瓶頸,一時半刻找不到好方法,整個人像一團老菜脯似的。他實在看不去,便想出了一個妙計。也就是,他為艾略特特別調製的「白虎湯」,目的簡單明瞭,就是要把艾略特從萎靡的狀態中拉了出來。   這一天,他
Thumbnail
對你來說,什麼才是你的家呢? 「只要讓你安心的地方,便是你的家鄉。」 小梅,一個四處流浪,修行仙術的狐妖; 沈言,一個獨居在台北的平凡上班族, 因為一場意外相遇了。 行過許多地方的山川、湖泊、星辰、大海,兜兜轉轉,最後還是回到了你的身邊呀。
我後悔沒穿那件壓在衣櫥底的長袖套頭,也懶得爬樓梯回房拿。反正只是到巷口買個早餐,冷不死人。我邊走邊嘟囔中秋還穿著短衣短褲,在近乎荒廢的沙灘生火烤肉,天就突然轉涼。 不對啊,轉眼都十一月了,我的記憶卻沒跟著日曆一起撕掉,停留在那次圍著營火的夜晚,風一吹,海砂不客氣灑在考慮老半天才買的高級牛肉。誰也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