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股熟悉的悶痛感襲來,比胃痛隱晦,比顳顎關節炎讓人疲憊,我想試試多喝水的法子,看能不能緩解。可惜亡羊補牢得太晚。疼痛已經囂張起來,再不投藥,結局恐怕悽慘。
我後來才慢慢有點意會過來,這是身體向我抗議不知節制、過度勞役的暗號。從我很年輕的時候,伴隨著青春期的生理來潮,總是引發極端的發炎,從子宮、尿道,一路延燒,有次差點圍剿到腎臟。
最嚴重的那回,我人在曼谷機場轉機,因為身邊還有外籍的記者同行,我不好意思顯露出真實的疼痛程度,特別對方是位瀟灑的男性,連解釋病因都讓我覺得丟臉死了,只好藉故把他支開,自己快速溜到機場的藥局比手畫腳、和印度籍的藥師索取消炎止痛藥。
藥師看我不由自主地發抖、連身體都站不直,大驚小怪地嚷嚷著,大意應該是在警告我,這樣飛行很危險,you may die,強烈建議我先留在當地治療再說,很遲疑該不該賣藥給我。
我急壞了,說我有任務在身,如果不把各國尊貴的記者大人送到目的地,我才真的死定了。拜託高抬貴手賣藥給我吧,我只是覺得機場冷氣太冷,而我本來就習慣駝背。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出任何事我都自負後果。
那趟差旅,就靠加強消炎錠硬撐下來,有空就狂灌果汁和水。大家飽覽北歐景致時,我光跑廁所。
回程依舊必須停靠曼谷,我轉機回台北,瀟灑的記者,會落腳曼谷再繼續另篇報導。他很堅持和我同坐,我以為他是想利用飛行時間,多和我確認一下此行的周邊資訊,便安撫他說,資料不夠、還需要進一步解釋的,我一到台灣就補給他,不用擔心。
他和氣地搖搖手,「不是這個緣故。我看你一路都在吃藥,萬一有甚麼事情,我起碼可以就近反應和幫忙。」
當時做牛做馬慣了,認真被當成人來看待的時候,連感激的話都不知道如何啟齒。最後我平安回到台灣,他和我道別時,特別慎重地叮嚀我,「妳真的應該Halt一下,妳知道其中的意思嗎?」
Halt,不就是暫停嗎?這個英文單字幸好我認得,笑著對他擺出ok的手勢,好喔,沒問題。
很多年過去了,我自認為已經很懂得該怎麼Halt我的工作和生活。發炎的症頭也久未來糾纏。吞下那一把有紫有綠的膠囊與錠片,心裡有點不服氣,更多的是納悶,怎麼會復發呢?我應該沒有過度使用身體才對。
這個年假,我過得很本份,既不攬事,也沒惹事。連遠門都沒出過,大掃除進行得很克制,表面乾淨就行,想說看不見的、一定也不髒啦。
下一秒,眼睛瞄到我堆積如山的書桌。當下恍然大悟。身體有夠誠實的。
我很早就規劃好這個年假,是我在閱讀和寫作的衝刺周。年節前,訂購的書籍一波接一波湧進管理室,場面澎派得像突然暴富,管理員打趣說,太太,好料訂這麼多,是要辦桌?
ㄟ,精神辦桌,意思差不多。天天捧書看到凌晨兩三點,寫作靈感來時,就算眼睛都睜不開了,不忘摸黑抓筆把字句寫在床頭的衛生紙上。
原來,完全空白的薦骨,對於自己喜歡的事情,更有可能不知輕重地無限沉淪。看到嶄新的觀點、心有戚戚焉的論述,總是刺激著我的每一處寫作魂,我絲毫不覺得累,也很少感受到餓或渴,一直亢奮著。偶爾睡得很沉時,會做那種猛然下墜的夢,馬上驚醒。
醒了後無事可做,又去看書和寫。我的薦骨,一定累壞了,灼熱疼痛的炎症,是過度燃燒的結果。
我在《今年我想這樣生活》的章節中,第一次認識Halt的深層意涵,其實也可以看成是結合了飢餓(Hungry)、憤怒(Angry)、孤獨(Lonely)、疲倦(Tired)的縮寫,我想起多年前,在遙遠又摩登的阿蘭達機場,瀟灑的記者眼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Halt』色彩濃烈的我,既是工作狂,兼有控制狂。
和作者Bryan E Robinson博士差不多,我把工作當成庇護所,找到安穩感和自我價值的源頭,藉此抵擋那些對人生的不確定感。因此無法適可而止,就是停不下來。
Halt,不只是暫停,更是對自己仁慈的做法。餓了,就要吃飯。用建設性的方式釋放怒氣。覺得孤獨,可以聯繫某人。累了,就去休息。
特別想把這篇文章,送給投射者。專注於自己所愛的時候,更要留意適度喊停。累了,就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