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作品) 血源詛咒:閣災 第九章 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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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源詛咒:閣災 IX 那一夜
18192年主要歐瑟羅國家地圖
[歐仁妮她終於睡了? ]
傑拉緩緩關上房門: [小點聲。]
[你的背怎麼樣了? ]
[痛… 但死不了。那頭該死的怪物… 我至今仍不敢相信那會是他。]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在墓園時,你們家族的吸血鬼明明可以… 但卻沒有傷害他了。看來,你說他曾獨自一人扯掉三個吸血鬼翅膀的事是假不了的。]
[你現在信了? ]
[你以前也經常做類似的事,阿魯卡德。我不相信有第二個人能辦到,但倘若是你叔父的話… ]
傑拉搖頭示意馬賽爾不要再提,他隨後又問: [我堂妹如何? ]
[她讀完那封長信以後,就呆傻地坐在椅子上眼眶裡轉著淚一句話不說,身上除了拿那封長信的雙手是乾淨的,渾身都是血和爛泥,只有吸血鬼的翅膀裹著赤裸的身體。]
傑拉聽到後沉默著。
[阿魯卡德,你必須回去大廳。黛芬… 不,萊安娜的話是對的。你必須為大家做點決定。]
[我做決定,那你呢? ]
[聽你的。]
傑拉露出一道疲憊的苦笑: [看你對我這種反應讓我總想說些什麼… 但多說無益,我們回去吧。] 傑拉剛往前邁兩步,便搖搖欲墜著快倒下來,馬賽爾趕忙扶助了他。
[不需要你幫。]
[可沒有這種想法,怕你摔倒後又吵醒歐仁妮。你還想聽她再哭一次? ]
兩人相互攙扶,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穿越長廊走回大廳。此時下了整夜的雨已經停歇了,窗外天空慢慢泛起了魚肚白。門推開,房間裡有四個人,潔妮、康絲坦絲、威廉和維傑爵士。
潔妮如馬賽爾形容的一樣分毫不差,而康絲坦絲正失魂落魄的坐在輪椅上一直親吻著一張照片,口中不斷唸叨著: “姊姊” 這個詞語。兩名騎士則靜靜站在康絲坦絲背後。
馬賽爾扶傑拉坐到其中一張椅子上,自己則站在一旁。此時此刻,氛圍安靜得詭譎,終於,在很久之後潔妮站了起來往壁爐走去。她將手伸向黛芬自畫像的畫框下緣輕柔的撫摸著: [萊安娜… 萊安娜… 萊安娜… ] 潔妮閉上眼睛,淚滴滑過雙頰,接著她吸了一下鼻子走到傑拉旁邊的位置坐下。兩人始終沒對上眼,站在一旁的馬賽爾則警惕的注意兩人的動作。
[抱歉,沒能捉住他。我本可以捉住他甚至殺了他! ] 潔妮看著堂兄篤定的說道,語中夾帶些許憤恨: [但我… 我被嚇唬住了。我一開始以為是那些鴉片讓我發了噩夢,隨後我才發現真的是他! 真的是我父親! 只是他記憶盡失… 我該怎麼辦,我究竟該怎麼辦… 當下我連劍都握不緊… 和當年一樣… 和他當年從殺死我媽媽的戰場上將我撿回來的那一夜一模一樣… ] 潔妮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不斷激動發抖起來,隨後傑拉緊緊抱住了她。
[別害怕,小公主。家不是讓妳恐懼的地方。有我在,有我在… ] 一番安撫,潔妮逐漸緩和下來。
潔妮說話: [傑拉,我們該討論要怎麼辦了。要不要… 按照萊安娜說的… ]
傑拉將一根手指放在潔妮的嘴巴前: [噓,我已經想了一個周全的辦法。]
[我在聽。]
[叔父說一個月後回來,我們就等他回來… ]
[不要! 製造衝突,把他用捉的給我捉回來,我不放心,你們必須捉他! 這點事你辦的到吧,傑拉? ]
傑拉點頭: [可以。]
[那就好… 城外盧克殿下的軍隊… ]
傑拉的臉上露出一道異樣的微笑: [不用在意了,小公主。不用在意。我們不會離開家裡了,永遠也不會了。我們會永遠留在城堡。]
馬賽爾皺眉,他嗅到了一絲不尋常。
潔妮疑惑: [什麼意思… 傑拉? ]
傑拉的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 [消滅蒼白之血,消滅這場延續三百年的血之詛咒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妳自己想想看。]
潔妮皺眉思考了一陣子,隨即驚恐起來: [不… 不… 我不想忘記萊安娜! 我想要她永遠存活在我的心中! ]
傑拉直接打了潔妮一耳光,喝斥道: [妳看叔父的下場! 還有十年前妳是為什麼會懷上芙蘿拉的? 都是因為妳、我、這座城堡裡所有人天生的血之詛咒… ]
馬賽爾覺得愈來愈不對勁: [喂… 喂! 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麼? ]
傑拉沒理會馬賽爾,他微笑輕輕捏著堂妹的臉頰: [消滅蒼白之血,消滅蒼白之血是我們的首要任務… 若消滅蒼白之血,亞丹即便奪取到芙蘿拉的身體也毫無意義,祂不可能有辦法再讓獵人進入雅南,如此一來亞丹死在幻夢境裡面不過是早晚的事! 我們這麼做,意義將會比拋棄一切而離開來得更有用! ]
馬賽爾抓住傑拉的肩膀,讓他扭過身子看著自己: [喂,解釋清楚你這話他媽是什麼意思! 消滅蒼白之血… 永遠留在城堡… 啊! 你要… 全家所有人陪你一起… ]
[陪我一起死。]
頓時,房中所有人看著傑拉沉默不語。
[沒有人反對吧? ]
馬賽爾第一個打破沉默回應: [你們都發瘋了嗎? ]
從剛才開始便一語不發的康絲坦絲說話了: [那你能想出更好的方法嗎,獵人? ] 康絲坦絲接著對馬賽爾問道: [我們整支家族流淌的血液正是亞丹能存活的關鍵,你的職責不正是獵殺嗎? 要替亞丹尋找蒼白之血以完成狩獵。來吧,試試殺光現場的所有汙穢之血族吧。] 康絲坦絲說完後,擠出一道陰森的笑容看著他。
馬賽爾手指向窗外: [你們如今這是在內鬨! 聽著,現在你們的城堡外就有一支數千人的軍隊… ]
[或許那正好。] 潔妮低著頭說道: [重型轟炸機的溫壓彈、航空母艇蜂群般的攻擊機、攻城坦克與地底鐵道砲的芥子毒氣彈… 這些都很好,但既然都要死,那比起外人我不如讓我的家人來把我殺死。]
馬賽爾搖頭: [不,那歐仁妮怎麼想… ]
傑拉回應: [我剛剛在房裡和她談過了,她也如此希望。並且,她還說希望你忘了她,並祈禱你有朝一日能回到自己的家鄉。若不信,明天你自己問她去。對了,她唯一對你的要求便是不要再以身犯險,好好活著,否則她可是會傷自己的。所以別阻攔我,否則她做出什麼事我可不知道。]
馬賽爾無言以對,只能望著康絲坦絲。
[我已經行將就木。但你們知道我這輩子最不後悔的事是什麼嗎? ] 康絲坦絲蒼老的面容擠出一道難看、醜陋的笑容: [如何處置黛芬.德.布蘭琪。]
康絲坦絲與傑拉在半年前那件事以後,已經處於決裂的狀態。
馬賽爾看出傑拉對康絲坦絲是有舊情的,但命運強迫他對康絲坦絲的態度必須掙扎於親人與仇人之間的選擇。若是看過萊安娜長信之前的阿魯卡德聽見康絲坦絲此話的反應,必然會像半年前那樣想直接上前殺死她。但是,今夜此情景,康絲坦絲說出這句話在傑拉耳中聽起來反而像是在告解。
[康絲坦絲,妳究竟為什麼能夠如此貪婪自私? ]
老女人笑道: [姊姊也經常咬牙切齒的這麼問我。] 康絲坦絲將姊姊的照片握在左手上,她張開雙手對著傑拉問道: [能讓我再抱一抱你嗎? 像我們還有雅南一起的那五年一樣? ]
傑拉朝著康絲坦絲走過去,跪了下來接受她的擁抱: [從此以後,我不會再認妳為親人了。再見,我的第二位父親… 也是母親。]
坐在輪椅上的康絲坦絲點點頭,不再說話。她僅用眼神示意威廉爵士將自己帶走,同時威廉爵士吩咐自己的年輕副手維傑爵士留在大廳。
[傑拉,我要知道一件事。] 聽見潔妮的叫喚,傑拉轉過身來。潔妮問道: [你剛才為何不是提議直接殺了他就好,而是讓他回來? 他現在就潛伏在這座城下面,為何不去主動出擊? ]
[妳剛才不是也想讓他回來嗎? ]
[我是要他認罪,他應該對所有人認罪! 尤其是對我認罪! ]
[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我只是感覺沒必要強行將他捉回來。]
潔妮皺眉: [他可是 “龍之子” 的團長諾曼的居伊;他可是亞基坦公國的攝政居伊.德.科戴拉爾爵士;他可是我的父親。你覺得這有可能嗎? 他是個極為強大的戰士,即便是現在的你我一起下手恐怕都不一定能殺死十年前的他。更何況… 他在雅南夢境裡面待了整整十年,再加上隨後幾年的流浪經歷的磨練,我不敢想像他已經成長為多可怕的戰士… 他會不會另有所圖? 他會不會… ]
[相信我,小公主。他變了。我親自見過他,他是萊安娜寫的那名遊俠騎士,不是你我熟悉的怪物。捉回他很容易,他認為自己是來解決 “黛芬失蹤” 的問題的,不會盡全力殺傷我們。而打敗他更容易,得知這一切真相以後的他,心理上會比任何折磨更痛苦。]
[但進入獵人夢境以後的他不是失憶了嗎? 那要怎麼… ]
[總能有辦法的,妳知道馬賽爾的經歷吧。我猜是與逐漸接近上位者有關連,居伊不是說他來到亞基坦公國以後,睡夢中所做的噩夢愈來愈少了嗎? 他肯定正在回憶起自己的身世… 以非常快的速度。]
[好… 若一個月後父親許諾會回來的那一夜,你幫我捉他回來,而他也成功在我們的引導下回憶起一切,接下來… ]
[接下來,他將會在這裡對我們懺悔。然後,妳、我、他三人將會一同在鐘塔閣樓內血戰致死。]
潔妮瞪大雙眼: [不可能! 鐘塔閣樓不是被芙蘿拉重新關起來了嗎? ]
[叔父方才把妳綁架到城郊墓園時,鐘塔閣樓出現新狀況… 它的大門自己重新打開來了。]
潔妮立刻從椅子上起身,但馬賽爾攔住了她: [妳別過去,潔妮! 萊安娜不在那裡面,約瑟夫卡的肉身也不在那裡。那地方… 我隨後會帶妳進去,不過在那裡的某些事物需要妳做好心理準備。]
潔妮聽完點點頭,坐回位置上對堂兄說道: [不管萊安娜長得什麼模樣,我依然愛她。就和你愛黛芬一樣,對吧? ]
[沒錯,小公主。]
[所以… 一切就這麼定了。] 潔妮站了起來: [今後我會回房,不是那個腐爛的房間,是在我和黛芬… 不… 我和萊安娜隔壁那間。未來三十天我會安份的等待你把我父親帶回家的那一天,屆時我們所有人會讓他想起一切,並一起面臨死亡。亞丹與蒼白之血的死亡、三百年後該隱赫斯特的第二次死亡。] 潔妮說完後,緩緩朝門口走去。就在離開前她回頭說道: [以萊安娜之名,到時候我的雙手會握緊我的劍,並用它把你們兩個大卸八塊。]
潔妮離開後,房間中剩下三人,傑拉、馬賽爾、維傑爵士。
馬賽爾對傑拉問道: [那個… 我到時候應該要想辦法把歐仁妮打暈帶走之類的吧? ]
[你這不是廢話嗎? ]
[那康絲坦絲怎麼辦? ]
[你管好歐仁妮便行,剩下的讓威廉爵士去操心。]
[阿魯卡德,我需要你認真回答我。]
[說吧。]
[你到時候到底有沒有打算活著出去? ]
[除非黛芬跟萊安娜都活著。維傑爵士! ]
年輕騎士走了過來,傑拉把一個白色的信件遞給他: [你知道該怎麼做的。另外… 時候不早了,馬賽爾。你回去陪歐仁妮吧,維傑爵士,我們走。]
馬賽爾沒離開,仍舊坐在大廳等傑拉和騎士兩人腳步遠去。
[別躲了,潔妮小姐。他沒辦法放下那朵在城外的花。]
方才關上的大廳門再度被打開: [猿彘,若他一個月後去找那布列登女歌手,到時候你給我去監管好他。]
[遵命,小姐。哼,誰想得到這場延續三個世紀的動盪會以這種方式結束呢,妳呢? 妳有任何活命的打算嗎? ]
[我的想法和傑拉一樣。]
[那妳父親呢? 妳認為居伊這個怪物到時會如何? ]
潔妮咧嘴一笑: [若傑拉果真是對的,那殺死他會變成相當有樂趣而且很容易的事情。但不論如何,我絕對都會親自用我父親教授給我的方法,下手殺死他們兩個人。至死方休。]
[潔妮,接下來我需要妳認真回答我。]
[說吧。]
[我想知道,妳到底饒過歐仁妮了嗎? 還有,居伊或許能靠對妻子的情感開脫罪責,但康絲坦絲十年前那一夜的罪惡行為對妳而言究竟是什麼? ]
潔妮沉默了俄頃,隨後看著馬賽爾: [經歷過那些,我已經不在乎那個臭小孩了,或者你和她之間想怎麼做。而康絲坦絲… 她對我而言是一面鏡子。]
馬賽爾聞言苦笑: [NEMO ME IMPUNE LACESSIT,諾亞.該隱赫斯特這句話選的可真好。和你們待久了,我感覺愈來愈像你們當中的一員了。] 說完後,馬賽爾將自己的大衣脫下拋給潔妮: [披上後趕緊走吧,該讓妳看看鐘塔閣樓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
領頭的德爾斯蘭老傭兵身上穿著驃騎兵的裝備,他摘下釘盔抱在胸甲旁邊,腰際配戴的馬刀和削短的溫徹斯特步槍不停隨著大剌剌的步伐碰撞在一塊兒,響亮的吵雜聲從靜謐的藏書塔一樓一路傳到頂層上來。
本來坐在寫字臺前方閱讀的傑拉不悅地皺起眉頭,隨後站起來走上書櫃前的矮階梯開始裝作翻找書本的模樣。
傭兵宏亮刺耳的嗓子發話了,這些傭兵們長年活動在德爾斯蘭與古拉費幾亞,他們大多不會講法隆德斯語,而這個老傭兵的英德爾語帶著濃重的德爾斯蘭方言口音: [潔妮小姐,老大讓妳去鐘塔閣樓見他! 噢,那位不是傑拉少爺嗎? ]
傑拉沒搭理傭兵,僅僅背對著他們點點頭。隨後,坐在傑拉查閱的書櫃頂端的潔妮跳了下來對傭兵說話: [用無線電告訴我就好,讓你們這群蠢材來做什麼? ] 潔妮伸手向傭兵討要嚼菸,接著就放入口中嚼起來。
老傭兵摸了下自己的光頭,捻著長鬍鬚彎腰對潔妮說道: [大伙兒都說想來看美女。] 後面跟著的兩位傭兵輕浮的拍手、吹著口哨。
[漢斯,你義肢上的榴彈發射器已經滿足不了自己了嗎? ]
[沒錯,小姐。中校終於敢承認自己的太小,無法兼容那麼大口徑的東西了。因此就只能屈就來找妳… 幫他想辦法。] 後面一個臉上留著恐怖長刀疤,也穿著驃騎兵裝備的棕色長髮年輕人譏笑著,還一邊用自己的劍柄彈了一下老傭兵那隻嚇人的黑鐵義手,發出尖銳的金屬餘音。
[那太可憐了,我回頭告訴我父親,讓他給漢斯換一隻手。漢斯,我來畫一份菜單給你慢慢挑。]
老傭兵哼了一聲: [妳他媽會畫個屁,妳父親教妳這個了? ]
潔妮一根根數著手指: [當然會! 你只是口徑太大,對吧? 那縮小就好了,我想想: 勒貝爾、毛瑟、李.恩菲爾德、斯通納、卡拉什尼科夫… ]
老傭兵咒罵著輕拍了一下潔妮的腦袋,隨後女孩與三個比她高大好幾個頭的傭兵一起哄笑起來。傑拉背對著他們毫不搭理。
潔妮問: [好吧,我們別廢話了。你們趕緊說吧,為什麼要過來? ]
老傭兵回答: [其實… 小姐。團裡其實很多人都挺羨慕妳和老大的,你們父女能相處的那麼好實在不簡單啊。]
[喂,你到底想說什麼,漢斯? ]
[就是… 老大叫我們要走了。]
傑拉聞言,轉過身子來。
潔妮不解地問: [父親派你們去哪裡執行任務了? 你們級別那麼高,他不應該派你們… ]
老傭兵蹲下來,摸了摸潔妮的銀色捲髮: [不,小丫頭。我們 “龍之子” 的所有人都要走了,妳父親讓我們全部回去德爾斯蘭或古拉費幾亞。]
潔妮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但簡單思考後立刻猜到發生了什麼事。她氣得七竅生煙: [是那個該死的賤人! 是那個女巫! 父親和她談太多話了,她告訴父親關於雅南的謠言就算了,但把你們全撤走? 我父親在想什麼? ]
[老大為 “龍之子” 做的所有決定都是最好的,小姐。我們一直信任居伊;老大也一直信任我們。只是他為自己著想的事務實在太少了。要我說自從我們在五爵之戰後正式進駐這座城堡… 也有十五年了吧,一時要離開還真捨不得,但我們都是粗人,不懂老大和你們受過教育的人們心中的想法。]
傭兵站了起來: [現在,我們就是想再多逛逛這座城堡,親眼見你們所有人一面,順便告訴小姐老大交代的消息。對了,傑拉少爺。我知道你一直討厭我們這些當傭兵的,尤其是驃騎兵… 但都要臨別了我不得不講… ] 傭兵從胸甲底下掏出自己掛在脖子上的兵籍牌,解下其中一片拋給傑拉,傑拉接住了。
[傑拉少爺,以後若在外面有任何困難… 拿著我的狗牌去找任何一位傭兵。]
傑拉低頭看著那面兵籍牌,眉頭愈蹙愈緊。
[那我們就先走了。待會趕緊去找妳父親吧,小丫頭。]
[等一下! ] 傑拉的叫喊讓三位傭兵和潔妮都頗為意外,傑拉對傭兵們問道: [你們三個剛才有見到過黛芬嗎? ]
老傭兵回答: [見過,我在鐘塔閣樓底層附近看她從遠處走過,匆匆忙忙不知要去什麼地方似的… ]
傑拉貌似有些焦急: [什麼時候見的? ]
[大約十分鐘以前吧。]
[威廉爵士你們見過嗎? ]
[今天整天沒人見過老頭子。]
傑拉點點頭: [是嗎… 那就好,再見。] 傑拉說完轉頭回去繼續看書。
傭兵搖搖頭,在離開藏書塔前撥亂潔妮的頭髮,刻意不去看女孩依依不捨的雙眼。
待傭兵全部遠離後,傑拉說話了。他對潔妮微笑道: [走吧,小公主。看來我們還是找不到治黛芬怪病的方法… ]
[歐仁妮都對你說了吧。]
傑拉沉默半餉,回答道: [沒錯。]
[所以,你討厭我嗎? 你想要拿我怎麼辦? ]
[不,我不在乎,小公主。因為… ]
[你們要私奔… 對吧? 先不要說話,回答我的問題… ] 傑拉注意到,潔妮把手放在劍柄上: [我父親的決定和你跟黛芬有無關聯? ]
[我發誓絕對沒有。]
[你們約定地點在鐘塔閣樓對吧? 而藏書塔是出了意外,第二個選定的地點沒錯吧? ]
[是。]
[我們… 就此別過吧。若看到黛芬我會叫她來這裡的,抱歉我對你們做出這種事。] 潔妮說完,低頭走下樓梯快步離開。
[小公主! ] 潔妮聽到後停下來,自下層的樓梯抬起頭。
[那是女巫誘導歐仁妮,讓歐仁妮說出口的,別討厭歐仁妮。另外,叔父和那女巫單獨交談的時間愈來愈多了,妳見叔父時自己小心點。]
[別擔心吧,我父親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 女孩回應的叫喊聲,與下樓的腳步聲愈來愈遠。
傑拉獨自呢喃: [我感覺…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不久後,潔妮很快就來到鐘塔閣樓外面。
悠揚的小提琴聲自鐘塔閣樓巨大的青銅門扉中傳出,血紅的夕陽光芒從門扉滲透出來照亮著寬敞的長廊。潔妮從升降梯當中走了出來,往那扇傾瀉出不詳色彩的巨大青銅門靠近。
青銅門上的浮雕被錯綜的紅色光影凸顯得相當鮮活。 “聖劍” 路德維希率領著治癒教會的 “刀斧手” 獵人,與該隱赫斯特家族蜜卡拉攝政女王率領的騎士團之間的血戰,彷彿就要將長廊的整片地板都給染紅一般。
同時,那美妙柔和的音符不斷從琴弓與琴弦之間緩緩送出,潔妮由門外緩緩走入門內音樂傳來的地方去。雪白的五線譜飛灑在整個巨大室內空間的地面上,潔妮將它們一一撿了起來。
鐘塔閣樓是個開有天窗的穹頂建築,一條圓形迴廊與拉丁式的廊柱圍繞著中央巨大的圓形空間。古時,這裡中央本有一張大圓桌,是僧侶圍而論道的地方,但在它被黑色的布蘭琪城堡吞噬並改建以後,不僅圓桌被搬走,本來莊嚴簡潔的穹頂也被置入了結構複雜、龐大的鐘錶機械,使穹頂正上方採光天窗的一縷聖潔光明盡被遮擋。此時此刻,夕陽的紅光滲透過那些緩慢運動了數百年的機械與鋼鐵,用影子與光線將地面切成無數紅色的碎片。
而如今在地面上的情景也全變了樣,鐘塔閣樓在雅南生下歐仁妮難產死亡,傑拉收拾雅南的遺物搬到城堡其他的塔樓生活後,已經被居伊佔據成為自己的生活空間。
進入青銅大門後左右本各有一尊六公尺高的持戟馬上教會騎士雕像,但如今被居伊炸毀的它們只殘留四條馬蹄子的基座,取而代之的是與本來的騎士雕像同樣巨大的大天使亞彌達拉的雕塑。潔妮手中拿著一張張撿起來的樂譜繼續向著小提琴的聲音靠近時,她終於見到父親。
亞基坦公國攝政居伊.德.科戴拉爾爵士身穿一襲黑衣,身披著一條墨黑高領長披風,站在譜架前專注地拉著他的小提琴,忘情的他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的黑長髮散落在弓弦上。這些年來,他的生活用品、奢華精緻的被褥與衣物、堆疊成山的書籍全部如同廢品一般散落在整個鐘塔閣樓各處,當中甚至還有一部鋼琴。這些年來,居伊正是生活在這樣黑暗髒亂的地方,長年下來千百枝照明用的蠟燭燃燒的蒼白油脂更是早已在鑲木地板上留下大量的流體痕跡。
就在潔妮快要走到父親面前與他交談時,她眼角餘光看到了一個女人穿行在廊柱間的身影,而且她身後似乎還跟著另外一個人。
潔妮駐足,轉頭兇惡的瞪了那廊柱間的兩道黑影後,又繼續朝著父親走去,居伊此時正好拉完最後一個音符。
居伊將譜架上最後一張樂譜遞給女兒: [ <惡龍之歌> 這就是這首曲子的名字,這將會是屬於龍之子的曲子。] 他放下小提琴伸了一個懶腰,隨後拿起一旁矮桌上放在冰塊堆中的一瓶紅酒,打開木塞給其中一只玻璃杯斟酒。
居伊將紅酒遞給潔妮: [喝吧,我的小公主。]
潔妮將口中嚼著的菸草葉吐在一旁的地板,她微笑著,撿起某件被棄置在地上的沉重物品,踮起腳尖輕輕扣在高大的父親頭上: [這樣看起來比較適合你。] 潔妮接過酒杯: [謝謝陛下。]
居伊彎腰吻了女兒的臉頰一下,隨後,順手開啟了一部放在地上的留聲機。那部留聲機當中傳出他剛剛錄製的那首小提琴旋律,居伊將雙手搭在女兒的肩膀上: [妳看起來又長高了,我的小公主。今年十五歲了吧? ] 居伊一邊說話,一邊微笑著將手輕輕觸碰女兒的臉頰。
潔妮只能回應父親同樣的笑容: [父親… 你今天是怎麼了? ]
居伊抓住潔妮握著酒杯的手,將玻璃杯的邊緣輕推到潔妮的唇邊: [快喝吧,喝完陪我跳一支舞。]
潔妮聽從父親的指令,仰起頭飲了一口送到唇邊的酒杯。
[這… 不只是酒液… ] 潔妮說話時微微張開了嘴唇,在她的齒縫之間留有著一種格外深沉的顏色。
居伊又親吻了女兒的額頭一下: [我總愛給妳更好的,對吧? ]
黑色披風的主人在被影子切碎的血色夕陽光下,帶領著吸血鬼的女兒在小提琴的旋律下翩翩起舞。居伊的步伐穩健優美、俐落大方,那條長及地面的墨黑披風絲毫沒阻礙那雙腿一分一毫,反而成為極具觀賞性的陪襯。那雙蒼白的大手分別扶著潔妮的肩膀與手掌,間接牽引著女孩的腳掌邁出那些她根本難以跟上及熟練的步法。
在逐漸緊湊昂揚的小提琴伴奏下,那雙僅僅對視著彼此的異色瞳與血色瞳,不斷朝對方發出溫柔的喘息與笑鬧… 樂聲戛然而止。
提琴聲完美停留在一個恰到好處的節點。酒杯被居伊拿在右手上。潔妮仰面朝天,雙手摟著父親的後頸,任由全身體重臥躺在父親強壯的左手臂上,她雙腳離地懸在半空中,其中一隻靴子還脫落了下來;居伊的鮮紅雙眸自上往下看著女兒的異色雙瞳與口中的輕聲喘息和笑靨,黑色的長髮則低垂著輕輕撥弄女兒的臉頰。
[這首曲子聽起來… 相當邪惡。]
[不好嗎? ]
[它棒極了。]
[我在想若有機會能和妳母親或莉姬雅一起就著這首曲子跳舞… ]
潔妮摟著父親的後頸,抬起身體朝他的臉頰輕吻一下: [我不是早就原諒你了嗎? 你今天真的好奇怪。放我下來吧,爸爸。]
[乖孩子,先穿好靴子。]
居伊將女兒放下來後,便轉身走到自己後方,也就是青銅大門正對面盡頭的兩個左右並排的王座椅去。
這對王座椅是照著該隱赫斯特城堡的王座仿製的,是亞基坦三公爵三百年來僭越隱瞞著封君波梅維耶爾王室的秘密。面朝青銅大門左手邊的王座是屬於皇后的,那張椅子上的銀髮女猿彘頭上戴著一頂工藝精美絕倫的后冠,那是皇后莉迪亞.該隱赫斯特與皇家近衛諾亞與梅莉莎逃離城堡時偷出來的,而她當年也將自己兄長那與之成對的國王冠冕一起帶離家鄉到布蘭琪城堡來。
那兩頂王與后的冠冕使用的黃色金屬材質,和三百年前被拜爾金沃斯學院屠殺的漁村印斯茅斯的祭司穿戴的冠冕如出一轍,皆是來自數億光年的星雲上的產物。
而面朝青銅大門右手邊的王座上的,則是一套蘇美魯人依照外星的材質與科技製造的黑色板甲。這套防護能力極為可觀且如羽毛般輕盈的鎧甲是該隱赫斯特最高級別騎士的制式裝備,該隱赫斯特城堡曾藏有數萬套同樣的鎧甲,但隨著該隱赫斯特城堡的陷落,這套鎧甲在布蘭琪城堡中只留下諾亞與梅莉莎帶來的那兩副。眼前的一副鎧甲保養得澄亮精美,表面的浮雕熠熠生輝,雙手拄著一柄劍莊嚴的坐在王座上;而另一副鎧甲則佈滿鏽蝕與彈孔,和它奄奄一息的主人囚禁在布蘭琪城堡最黑暗的地底下。
而眼前這套鎧甲上沒有配戴屬於國王的冠冕。因為,國王的冠冕被潔妮戴在居伊.德.科戴拉爾的頭上。
居伊靠近王座後,將自己的配劍 “千景” 從鎧甲的手中拿起來繫回腰帶的扣具上,隨後用腳踩著鎧甲將其拉下王座後一腳踢開,隨後自己坐了上去。
潔妮也對父親身旁寶座上的乾屍比照辦理,她拿起后冠俏皮的以歪斜的方式戴在頭頂上,翹著雙腿坐在寶座上。然後,她伸手將父親頭上的王冠摘下並把玩了起來。潔妮此時注意到,父親喝著紅酒時的神色又黯淡下來。
居伊開口說話了: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碰面時我也是像剛才那般抱著妳,餵著妳喝血。潔妮,還記得當時我對妳說什麼嗎? ]
[記得。] 潔妮停止把玩父親那頂王冠: [你說要一個只有自己和愛人的世界,一個只有頂點掠食者生活的幸福世界。你要一個寂靜的理想國,屆時,我們的終結也是世界的盡頭。九年了過去了… 你與雷蒙的大仇已報、也實現你的理想國,再看看你生活的方式,也像一隻住在山洞裡的吸血鬼。]
父親將手指向天空: [不,我是說: 所謂的神與信仰,不過就只是依傍在集體歇斯底里之上的精神勒索。真正的神存在於人永遠無法觸及的空中。] 接著居伊皺緊眉頭,喝了一口紅酒並用披風裹緊自己: [如今,我卻感覺自己始終缺少了什麼。]
潔妮此時將兩頂冠冕用力丟到前方的地上,使居伊轉頭看向她。潔妮對父親說道: [天哪… 不,你不要再和我提雅南城的故事了! 米諾梅德滿嘴胡話,她正在讓你做蠢事! 你摸不清她的底細,我們當中沒有人真正摸清她的底細,你就任她利用你? ]
居伊擠出一抹極為勉強的微笑: [妳怎麼就知道她利用我了,我有做了什麼讓妳不開心的事嗎,小公主? 比如讓漢斯回德爾斯蘭? 不許妳再去黛芬房間? ]
潔妮顯露出驚訝的神色: [你… 難道都已經知道我… ] 潔妮頓時回想起自己剛進來時,在迴廊的陰影中走過的黑暗身影。潔妮接下來沒把話說完,而是陰沉著臉色看向父親: [所以那死不了的賤人在聽歐仁妮講完後,也對你全盤托出了嗎… 那我也直說了,你是不是想要離開我們? ]
居伊輕描淡寫的答道: [是又如何? ]
潔妮怒吼: [你還有什麼不知足! 你不是什麼都有了嗎! 你究竟想得到什麼? 告訴我,除了我們你還想奢求什麼? ]
[小公主,這就是今晚妳來這裡的原因。啊… 原諒我,孩子。和妳在一起的這些年真的是我最愉快的時光。] 居伊突然從王座上站起來,摔破酒杯同時大吼道: [關門! ]
青銅大門發出一聲轟然巨響,地上揚起一片灰塵。不可能,那扇門不可能沒依靠任何外力便關上,難道是女巫… 在潔妮還在思考的當下,右眼一道鋼鐵的光芒閃現了出來,潔妮本能地用腰間配戴的 “落葉” 去抵擋,但直到抵擋後她才驚覺發生了什麼事 — 父親拔出 “千景” 想要攻擊她。
居伊的臉上露出多年前與女兒相遇那一夜瘋狂而興奮的表情: [妳沒讓我失望,小怪物。妳從來沒有! ]
[父親… ] 卡蜜拉臉上的表情,和九年前那一夜仇恨的模樣截然不同。
居伊拿著劍指著卡蜜拉的喉嚨步步進逼: [我知道妳和黛芬的事了,我也清楚傑拉今晚想做什麼,但殘酷的命運之輪為所有人安排好一切了… 這就是緣分啊… 妳、我、傑拉與黛芬、康絲坦絲、亞丹都將各有所歸。揮劍啊,小怪物。現在,若殺了我,妳便不會遭受接下來的災厄。]
卡蜜拉焦急地流出眼淚: [不…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父親… 我不想對你… ]
居伊將自己手中的劍也拋給了女兒: [閉嘴! 戰鬥吧,別讓我失望! 別說我沒給妳機會,要不就贏;要不就死,和我一樣靠自己的實力來爭取妳的命運吧,蒼白之血的後裔! ] 十條噴湧著鮮血的爪子急切的撕裂居伊的指尖伸了出來,隨後那身穿一襲黑色披風的鬼影揮舞利爪向前疾馳而去。
那一夜,在青銅大門內與外的兩場為時極短的戰鬥裡,有兩個人完全無法握緊自己手中的劍。
那一夜,一位貪婪的母親憤怒的鞭笞將兒子咬成重傷的愚忠之犬。
那一夜,一隻悲傷的黑色吸血鬼強摘了鳶尾花的女兒,床第之間褻瀆的鮮血與體液見證了吸血鬼對幼小殘花悲傷傾訴的真相。
我要為了莉姬雅的永生,因此要替亞丹尋找蒼白之血以完成狩獵。
卡蜜拉揉爛了怪物留下的紙條,並用那怪物留下的披風遮蓋赤裸的身體。
她赤著腳離開怪物在她昏迷時,將她留下的那個箱型床,並往城堡空寂的長廊走去。她盲目的大聲喊叫著認識的人們的名字: [傑拉… 傑拉! 黛芬! 歐仁妮! 傑拉! 威廉爵士! 漢斯! 你們都在哪裡! ] 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那一夜,地磚似乎格外冰冷。她走了好久… 好久… 直到某一刻,有一股香氣瀰漫的暖流突然沾濕了她的腳底,那是新鮮的血液。
[喂… 小丫頭… ] 背後靠著牆坐倒在廊道盡頭的老傭兵盡力發出了聲音,卡蜜拉聽見後立刻朝他奔跑過去,路途中映入眼簾的是各種不堪入目的碎塊… 就如同… 紅劑。
見到卡蜜拉來了以後,老傭兵勉強微笑著: [該死… 本以為終於能回家,終於能回德爾斯蘭了… 但若是在這座城堡裡… 也好… 丫頭,我的脖子像是被一隻天殺的菌畜用馬腿勒著似的,我沒辦法低頭。告訴我,我狀況還行嗎? ]
卡蜜拉不敢去思考漢斯那隻材質足以防止重型戰車輾過的義手徹底碎裂意味著什麼,她轉而低頭看向老傭兵胸甲以下的身體部位。
[怎麼了? 說話啊,丫頭。該死… 為什麼這麼冷… ]
[沒事… 你… 我會治好你的… ] 卡蜜拉脫下披風,將老傭兵的身體蓋起來。
老傭兵微笑: [好吧… 我懂了… 聽著,妳趕緊去找妳父親。把這個交給他… 至少… 讓這塊牌子葬在德爾斯蘭的土地… ] 漢斯舉起左手遞出那面用鍊子串起來的兵籍牌。
[不! 我不可能去… ]
老傭兵大吼: [快去! ] 但隨後,他立刻嘔出一大口鮮血。
[好,好! 我會去! ] 卡蜜拉接過兵籍牌後,盲目的回答。上帝啊,漢斯根本不知道那怪物對女兒做出了什麼事。
[丫頭,告訴老大… 那東西不是人… 嘔嘔… 啊啊啊… 我的… 脖子… 無法呼吸… 救救我… 救命… ]
[漢斯! ]
腥紅的浪花炸裂老傭兵的整顆頭顱,頭蓋骨、頭皮、大腦、眼珠… 噴濺在卡蜜拉的口腔中與蒼白幼小的少女裸體上。香甜的浪花平息後,那個在殘餘的喉管中探出來的東西發出的聲音,令頭皮發麻的卡蜜拉露出了一道死屍般僵硬的笑容。
是的,她可是家族中從該隱赫斯特到布蘭琪城堡,血質最高貴的一員,所以她當然比任何一位血之貴族和祕法教士都要能理解浩瀚星雲間的知識。當然了,她的速度也很快,相當的快。這也就是為什麼她能如此快速地穿梭於整個藏書塔與有機生物的血肉之間,學習這種動物的文化、社會、語言、喜、怒、哀、樂… 是的,這就是為什麼她可以如此準確地以這個社會稱謂,來稱呼那被蹂躪的鳶尾花之女的原因。
她以那近似於上位者的不可名狀肉體欣喜的手舞足蹈,以類人族女孩的聲音對著卡蜜拉開心地說出了那個詞語。
[媽媽。]
卡蜜拉隨後的僵硬笑容,沒多久便隨著下腹爆發的一陣激烈絞痛頓時消逝,令她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便疼痛到翻滾在地、放聲淒厲哀號。她本以為鼻子底下那濕滑黏稠的觸感是自己疼痛時流下來的鼻涕,但這只到那怪物的下一句話冒出來為止: [我要回家。]
千百條幼小的小手臂從蒼白之血母體的每一條空隙間伸了出來,包括卡蜜拉的口、耳、鼻與眼皮。千百條小手臂溫柔地護送著暫時離開母親的嬰孩回到母親體內沉睡著,慢慢等待自己長大。
凡人們! 匍匐跪拜吧,她可是蒼白之血啊!
[不! 這太瘋狂了! 卡蜜拉,不管她是什麼東西好了,她也不過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 ]
一道火辣的痛覺打在萊安娜的臉上,萊安娜震驚了。卡蜜拉打我了。不可能,她從來沒打過我的,縱使她在被強暴後生下女兒的那段最消沉低迷的時日裡,不管再憤怒、再悲傷也不曾如此對萊安娜這麼做過。
以上萊安娜心中浮現的想法毫無錯誤。是的,自從那一夜的唯一一次之後卡蜜拉便不曾再對萊安娜動粗,一次也不曾有過。
經過這一耳光,坐在輪椅上的萊安娜呆滯住了,卡蜜拉趁機一把搶過了萊安娜懷中包裹在毯子裡哭鬧的嬰兒。隨後,卡蜜拉站在原地望著那團醜陋的東西。
[怪物! 妳哭什麼? 怪物! 怪物! 妳不是蒼白之血嗎? 妳不是不會死嗎? 哈哈哈哈哈! 芙蘿拉,就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吧! ]
卡蜜拉將孩子用力摔在地上,跪下來的同時拔出短劍發瘋般不斷反覆穿刺那團哭號的物體,嬰兒的淒厲尖叫隨蒼白的鮮血不斷噴湧而出,濺滿少女的臉龐。在這番暴行後,嬰兒的哭聲仍舊沒有一丁點止息。卡蜜拉將短劍用力摔在地上,跪在那蒼白的血泊當中一語不發。
[即便是更早之前那次,妳也從來沒有打過我。] 對方沒回答,仍跪在血泊中低垂著頭。
[這是因為妳被逼急了,所以在害怕嗎,卡蜜拉? ]
卡蜜拉站了起來,將那嚎啕大哭的嬰兒一把抓起來丟進鐘塔閣樓青銅大門前的嬰兒車中。隨著用力一推,那車子被送進了空無一物的漆黑當中。
嬰兒車輪子滑行過的地方,充斥著從嬰孩身上滴落的點點蒼白血跡,萊安娜聽見嬰孩的啼哭聲正在隨著肉體的修復,而逐漸扭曲回像是人在說話的聲音。她在呼喊一個語詞。是的,正是那個語詞…
[啊啊啊啊啊! 閉嘴! 賤人,閉嘴! 怪物,我不是妳母親,不是妳母親! 我是人,妳是怪物,僅此而已! 妳是怪物,知道嗎? 怪物! ] 卡蜜拉開槍朝著那嬰兒車反覆射擊,直到它的言語再度變回純粹的哭泣聲,只是這一次她的哭泣不再是幼童予取予求的大哭大鬧。這一次,她只是低聲啜泣,時而夾雜著喉嚨發出的沉悶低吼。
嬰兒車翻覆了,轉動的車輪子上不停滴下蒼白的鮮血。滴答、滴答… 孩子終於也認清命運,不再發出任何聲音。鐘塔閣樓的大門隨著一陣機關運作的龐大噪音,開始緩緩闔上,卡蜜拉的臉上也浮現出笑顏,甚至大笑出聲音來。
[哈哈… 哈哈哈! 結束了… 結束了! 這比我想像的容易多了,哈哈哈! 威廉爵士,威廉爵士,讓人把這扇門用鐵漿鎔鑄起來! 立刻去辦,我要看到這扇門被鐵漿永遠鎔鑄起來,即便是開輛攻城坦克進來也沒辦法炸開它,你聽見沒有! ]
[是,潔妮小姐。] 威廉爵士躬身回應道。隨後,老騎士看了身旁的康絲坦絲一眼。
[我再多陪潔妮和我女兒一會兒。]
[是,康絲坦絲小姐。]
[爵士! ] 威廉離開前,康絲坦絲叫住他。
[就任由傑拉騎著那匹馬離去吧。若他有一天回來,發現那一夜的真相… 你也別阻攔他想對我做的事。我不想將兩個孩子都囚禁起來。]
威廉.德.錢德尼安爵士沒有應聲,僅是默默從樓梯走下去。
此時,卡蜜拉已經將自己的武器收拾了起來,並用手帕擦乾了臉上的血跡。
[等一下… 我會再回來接妳走。] 卡蜜拉從青銅大門前轉身,朝升降梯走去。萊安娜試圖去抓她的手,卻被一把甩開。萊安娜只能孤單沉默的坐在輪椅上,聽著卡蜜拉遠離的聲音。萊安娜與那扇青銅大門無語對望,突然好想哭泣。
康絲坦絲在萊安娜快哭出來的前一刻說話了: [讓我送妳回房間找她吧。]
萊安娜從輪椅上轉頭: [妳、居伊和亞丹做這種交易… 她卻只恨居伊但卻一點都不恨妳? ]
[呵呵… 我可是她的鏡子。妳會因為鏡子裡的自己醜陋而出拳打碎鏡子嗎? ] 康絲坦絲彎下腰,吻了那位侵佔著自己女兒身體的人: [妳從今往後千萬別再提起今晚的這件事了,另外… 今晚睡覺時對她好一點。]
萊安娜照辦了,並且直到十年後她都不曾再提起那一夜的罪孽。
[該死! 沒用,沒用,沒用! 馬賽爾,這根本沒有用! 他根本想不起來! 讓我假裝夢遊簡直白費工夫,不如直接殺了他吧? 殺了他給我媽媽報仇! ] 歐仁妮咬牙切齒,如此放聲叫喊著。歐仁妮現在手上握著 “千景” ,而身上的睡袍都沾著血液,搭配那憤怒怨毒的神情,馬賽爾不禁將她與潔妮連想在一起。不過,馬賽爾一點都不擔心。
馬賽爾扶正自己老舊的牛仔帽,笑道: [妳錯了,親愛的。芙蘿拉發出的那道紅光確實正在影響他,他不僅想起來了,而且還該死的一清二楚。]
[騙子! 他分明是在叫喊: 雅南、雅南… 除此之外,根本沒想起任何事! ]
[歐仁妮,他喊的並不是雅南城。]
[那不然是什麼? ]
[我看過妳母親的畫像,任誰都看的出來妳們母女長得有多像。而他就那麼碰巧在看見妳的面孔後,就開始叫喊道雅南… ]
歐仁妮恍然大悟: [你意思是說… 他叫喊的是我媽媽的名字? ]
馬賽爾沒回答,僅僅是看著女孩微笑。女孩很快也回應他同樣的表情: [我去找哥哥… 還有潔妮堂姊… 還有康絲坦絲姑母! ] 女孩連劍都忘了收起來,就興奮得朝黑暗中奔跑而去,馬賽爾則回頭望了一眼獵人睡的小房間的那扇門。
獵人遮住鑰匙孔,昏昏沉沉地踱步並跌坐回箱型床上。
他躺下來並拉上門,將自己埋藏在陰暗裡。接著,他用手掌緊緊蓋著自己的嘴巴,驚恐著睜大眼睛並嘗試不要尖叫。
我的天哪。我通通想起來了,原來我就是那個害黛芬.德.布蘭琪失蹤的兇手。
讓一切時空都回到所有真相都被揭露的現在,那個布蘭琪城堡正臨午夜時分的大廳裡。
獵人的脖子被兩條極為強勁的手腕死死掐住,難以呼吸。
雷蒙不可能還活著… 不可能… 但那套破損的鎧甲冰冷的金屬千真萬確地貼在自己的皮膚上。
[是你害死了我媽媽還有爸爸! 我現在想明白了,這就是我的使命,我出生的使命就是繼承他們的血緣與意志對你復仇! 我不再是家族裡那個最弱小的女性了… 不再是了! ]
獵人從近乎窒息的感覺中強迫自己集中精神,他這才發現,以那股強勁怪力掐住自己脖子的人根本不是雷蒙,而是歐仁妮。那套貼在自己身上的鎧甲裡面根本沒有人穿著它,康絲坦絲只是將那輪椅上殘破的甲片傾倒在獵人身上罷了。
接下來,將會是所有在現場的人第一次發現,原來歐仁妮凶狠起來的可怕程度與堂姊相比不相上下。
[哈哈哈哈哈! 馬賽爾對我說過,雅南的獵人都喜歡遮蔽面容阻擋流入口鼻中的鮮血,讓自己保留人性。但你這個怪物沒有資格! ]
歐仁妮將獵人的手杖拿起來用力刺入獵人的左肩,接著將他整個人抬起來朝房間後方壁爐上面的木牆板投擲過去。強大的力道使杖鞭刺穿獵人的左肩胛骨,並將他整個人釘在木牆板上,獵人的雙腳懸空,整個人的體重都施加在被手杖刺穿的骨骼上面。
[歐仁妮… 我承認我不該那麼對待雅南… 我不該那麼對待妳的母親… 我做錯很多事… 妳… 妳在做什麼? 啊啊啊! 離我遠點! 離我遠點! ]
[閉嘴,怪物! 看我讓你永遠閉上嘴! 或者… 看我如何讓你永遠只能張嘴吸吮、反芻那骯髒的血液? 是的,我想看你反芻你謀殺亞基坦公國九百萬平民死亡時流出的鮮血! 你謀殺我父母親時流出的鮮血! ] 歐仁妮臉上的肌肉扭曲成一道巨大僵硬的笑顏,她一邊嘶吼、大笑著並拔出腰間的配劍 “千景” 。這把劍是該隱赫斯特皇家近衛騎士的制式武器,諾亞與梅莉莎從故鄉帶了好幾把到法隆德斯王國來,歐仁妮手中的這一把正是梅莉莎本人曾經持有,並往下留傳給蓬提耶家族後代成員的劍。
歐仁妮將大拇指貼在 “千景” 的劍刃上任其嚙咬,在揮出刀的瞬間,鮮紅的毒血隨刃片一同從鞘中飛舞而出。血緣愈單純的貴族,使用汗血鋼打造的劍時,毒血造成的傷害就越可怕。這使歐仁妮這一記十分不熟練且粗暴醜陋的胡亂劈斬,因為那毒血的緣故而造成異常凶狠的殺傷。獵人的右臉頰從耳根到嘴唇邊緣被硬生生切開成兩半,右邊臉部上下兩排臼齒全裸露出來。滾燙的毒血不斷散發出白煙腐蝕著巨大的傷口使之流血不停,甚至那火辣的毒血還不斷隨著獵人痛苦地喊叫侵蝕著他的牙齒、舌頭與喉嚨。
[哈哈哈哈! 你這樣還有辦法說話嗎,恐怕不能了吧? 你感受到了嗎,那滾燙如紅劑的雅南之血? 三百年前治癒教會的大主教勞倫斯變成野獸時,口中是否也和你一樣流溢著滾燙的唾液呢? 馬太福音第五章三十九與四十節: “你們聽見有話說: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只是我告訴你們,不要與惡人作對。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 你右臉的這一劍是為了我媽媽雅南.德.蓬提耶! 你左臉的下一劍是為了我父親,雷蒙.德.科戴拉爾! ]
眼看歐仁妮又將要揮下另一刀,獵人趕緊用右手抓住刺在左肩的手杖使勁朝外拔,他如今連尖叫都來不及,只能盡全力求生… 就在他意識到自己來不及抽出手杖時,歐仁妮的第二刀已經從另一邊揮過來了。在獵人緊閉眼準備好左半邊臉頰也被切開之際,一道沉重的打擊聲使歐仁妮的動作停止了下來,隨後只見她重心不穩,劍掉落在地上,身體撲通一聲暈倒了下去。
歐仁妮倒下後,只見馬賽爾站在她身後。那名獵人左手扶了扶陳舊的牛仔帽,右手握著一柄沉重轉輪手槍的槍管且手槍握柄朝著前面。那是一把最適合用來砸暈人的工具。
卡蜜拉笑著對馬賽爾叫喊: [真是可惜了,你知不知道十多年來,剛才那可是我第一次欣賞起我的堂妹呢,猿彘? ]
馬賽爾用護弓內的右手食指為軸心,旋轉著那把單動轉輪手槍並將其收入槍套。與此同時,他用左手對卡蜜拉比出中指之後轉頭看向傑拉: [趕緊結束吧,別真的讓她醒來後找不到你。]
[我會的。]
[我指的人也包括城下的那位。]
此時,窗外遠方的砲火照亮了半座朗松爾城。
[不用你廢話。]
[喂… 等等… 你們看窗外那些是什麼? ] 獵人艱難的隨著馬賽爾手指的地方抬起頭往窗外看,房間內的其他人亦然。
只有康絲坦絲坐在輪椅上大笑: [吸血鬼… 呵呵呵! 是她們! 發誓侍奉我們家族的三隻吸血鬼! ]
千萬隻吸血蝙蝠組成黑壓壓的雲霧,突然填滿了整片落地窗,將城下砲火的閃光遮蔽起來,只剩下那些小型吸血生物的黑影。
白、金、紅三道煙霧溜了進來,一道接著一道年輕女子妖媚的囈語聲從千萬隻蝙蝠振翅的噪音當中穿透進來,到室內每一個人的耳朵中。
那天你就已經猜到為何我們不能傷你… 我那天說過,我們會在見面… 數千年來你是唯一能讓我們發自內心服從的主人… 跟隨你時從不曾感覺那麼自由過… 野獸… 吸血的惡獸… 朗松爾城的惡獸… 龍之子… 居伊.德.科戴拉爾… 鮮血領主… 鮮血君王…
龍之子,鮮血君王…
龍之子,鮮血君王…
龍之子,鮮血君王…
在吸血怪物一遍又一遍的吟詠中,獵人咆哮著抗拒這則事實,卻因為被切割開的臉頰而無法說出任何一個字。他每嘗試說一個字,便會將臉頰上的毒血一口接一口吞入咽喉中。
[我親愛的父親! ] 透過蝙蝠群震耳欲聾的振翅聲中,卡蜜拉大吼道: [你不斷教導我,愈是熟悉掌握武器的人,頭腦必需愈是審慎自己所感受到的世界。但如今,我怎麼只看到一個一切真相自最初就明擺在眼前,但卻裝作視而不見的瞎子呀? 這是因為你揮劍的手駑鈍了嗎? ]
卡蜜拉朝著獵人前方歐仁妮倒地與馬賽爾站著的位置緩緩走來,她首先蹲下將歐仁妮手中的 “千景” 撿起來拋給站在後面的傑拉,接著,她將手伸到獵人的披風背後拿出獵人從雅南夢境帶回來的 “千景” 、 “落葉” 與 “伊芙琳” 這三件該隱赫斯特城堡騎士的武器。
她首先將獵人的 “落葉” 半拔出鞘,霜雪般的劍身與黯淡的刃紋相輝相映。這把非汗血鋼材打造的鋼劍是瑪莉亞.該隱赫斯特珍愛的武器,瑪莉亞的那把早已經佚失,諾亞來到法隆德斯王國竊取亞基坦公國政權後,令人依據文獻資料重造一把 “落葉” 。那柄新造的在布蘭琪城堡流傳三百年的落葉,近三十年來先後由居伊的異母姊姊潔妮.德.科戴拉爾和居伊的私生女卡蜜拉所持用。
卡蜜拉盯著父親從雅南夢境帶回來的劍說道: [瑪莉亞.該隱赫斯特要求打造一把不依靠汗血鋼的威力,而是單純靠使用者自身能力使用的劍。並且,她要求將與長刀成對的短劍設計成能兩相結合,那更高超的使用難度意味著更高的破壞力,同時也約束使用者濫用武力的心智。自制、純潔、剛烈卻又無比溫柔... 卻是該隱赫斯特家的人! 呵呵! 也難怪她會死得那麼窩囊! 所以,我們繼續一個月前你擄走我的那一夜,我對你提出的問題吧,父親。當時我問道: 你的 “落葉” 配得上這貞潔的刀裝嗎? ]
卡蜜拉的視線從雙手上的銀光中抬起來,望向被釘在牆板上的父親,獵人斷裂的臉頰不斷噴灑出唾液與鮮血的混和物,一縷又一縷的黏液從口中流到胸前的衣物上。
卡蜜拉咧嘴一笑: [我看是不配。]
下一刻,卡蜜拉將刀鞘一扔,左手抓緊刀背用力抬起膝蓋,獵人的落葉劍身表面立刻噴出了一陣短促明亮的火花,隨著火花的黯淡與刺耳的金屬聲響,落葉崩裂成了兩節廢鐵。緊接著卡蜜拉丟下那兩片無用的鐵塊,大步向前用左手緊抓獵人的腳踝,右手拔出獵人藏在靴中屬於落葉的脇差部份,並開始用那柄短劍喪心病狂的反覆穿刺獵人的膝蓋骨。
短劍來回穿插的速度愈來愈快,獵人連接左膝蓋與小腿之間的筋肉、骨頭也跟著碎爛稀疏起來。而卡蜜拉的蒼白臉龐、銀髮和棕色獵兵服也逐漸被父親的血液染紅。
亞基坦三公爵成員異色雙瞳的目光、獵人純粹的痛苦慘叫、卡蜜拉染血面孔的興奮笑靨、吸血鬼的囈語、蝙蝠歡騰簇擁的振翅聲… 這個房間裡正在發生的一切,彷彿都在應驗那面紋章專屬的格言: 犯吾等,無遭伐,未有之。
獵人迷茫的看著自己的血液源源不斷從左膝的斷骨與爛肉當中湧現出來,終於昏迷了過去。
鮮血君王… 蘇美魯人與該隱赫斯特的鮮血君王… 蒼白之血… 父親啊… 父親… 我們的父親…
那數十雙皮膚蒼白的人類小手從周圍伸了過來,它們的主人是一種身形矮小,嘴巴垂直長在臉上,雙眼歪曲且整體不超過三十公分高的人形生物。
那些蒼白的小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最後那些似人非人的生物,一股腦兒的將他們蒼白的身體與小手掌對著獵人的身上與臉上聚攏。
鮮血君王… 蘇美魯人與該隱赫斯特的鮮血君王… 蒼白之血… 父親… 父親啊… 被吾等之主芙蘿拉所選中的王子哪! 祂正在恭候您的駕臨!
那種浮現在整個雅南夢境的蒼白小信使,再度出現在獵人迷濛恍惚的意識之間。
獵人頓時清醒過來。但是他立刻為此後悔,咬著牙忍受身體上極為強烈的劇痛,他並沒有如方才以為的在約瑟夫卡診所的那張血療手術臺上醒來,並沒有。他仍舊在布蘭琪城堡內,整具身體被懸空釘在壁爐上方的木牆板上,左肩上仍舊插著姪女歐仁妮攻擊他時的杖鞭 — 這把詭兵器在雅南夢境的血腥獵殺中陪伴了他整整十年。
獵人撫摸一下自己的右臉頰,他感覺到有針線的痕跡,看來有人給自己縫上了傷口。接著獵人繼續低下頭來確認自己身體的傷情,他的右半邊身體完好無缺,左邊除了肩膀插著仗鞭,手掌也被刺穿。另外左腿… 他發現自己膝蓋以下的左小腿掉在地上。
傑爾曼… 還有… 萊安娜… 這兩人也都是失去了左腿。獵人不禁笑了出聲,但左肩上的劇痛立刻逼迫他面對現實。
獵人咬緊牙關,用右腳掌抵著牆板然後依靠右手與背部肌肉的力量使勁拔出自己的杖鞭。就在杖鞭拔出來的瞬間,他力量盡失,虛弱的身子直接重重摔在地面的血泊當中。獵人艱難的用殘缺的肢體在那片血泊中支撐起身體,血泊…
如今,整個房間都是朗松爾城惡獸的受害女性的鮮血,那些鐵處女像保齡球瓶那般從獵人對面的那個設計成張口蝙蝠的大鐵門漆黑的門洞裡傾倒出來,而地面上流瀉的正是她們的血海。獵人回想起,戰爭結束後那幾十年間孤寂難忍的居伊,也曾找了很多形貌長得像莉姬亞的美麗猿彘,用華美的馬車送到布蘭琪城堡來。只是,莉姬亞是人類,她是吸血鬼,而那些猿彘並不配做吸血鬼。
如今看來,卡蜜拉和父親真是無比相像。獵人停止回憶,繼續尋找起現在對自己有幫助的物品。
現在地面的血泊中有以下三件東西,第一件物品是獵人的右手邊剛才拔出來時掉落的仗鞭,經過剛才那番暴力使用,手杖仍筆直的像條竹子一般。這柄三百年前的工業技術製造出來的詭兵器極度結實耐用,獵人記得在一年還在英德爾王國時,他這條手杖曾遭財閥鎮壓工人的私人輕型戰車輾壓過,卻依然完好如初。
第二件棄置在獵人前方的則是被卡蜜拉折斷的 “落葉” 。這把劍的堅固程度和手杖相比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卡蜜拉居然如此輕易就能折斷它… 這個女孩究竟成長了多少? 獵人如今很清楚她肯定遠遠不只是比當年長得更高而已。但是,那斷成兩截的武器擁有握柄的那一半卻不見蹤影,只剩一段刀片被丟在地面上,而獵人的汗血鋼劍 “千景” 也沒了蹤影。但是獵人慶幸地看見第三件物品,自己的 “伊芙琳” 就躺在落葉斷裂的刀片旁邊。
獵人感覺頭愈來愈暈,他知道身體還在失血。獵人從披風後方摸出幾支採血瓶扔在地上,然後讓自己坐下來。
他用牙齒緊咬住精鋼打造的杖鞭,接著將伊芙琳裡面的水銀子彈退出來後,從地上拿起其中一支採血瓶,將子彈和採血瓶一起握在那被刺穿了一個血淋淋大窟窿的左手掌上。下一刻,他使勁一捏。隨著採血瓶的強化玻璃爆裂的聲音,水銀子彈當中的血清與採血瓶的人類血液立刻發生化學反應燃燒了起來。頓時,獵人的左手掌冒起了一道大火,他立刻將左手掌朝血肉模糊的膝蓋覆蓋上去。接下來的三十秒,左手與膝蓋撕心裂肺的燒灼感讓獵人幾乎要將嘴中的杖鞭給咬斷,在獵人感覺疼痛終於散去時他才低頭查看傷勢。
他很幸運,左腿那焦黑的傷口已經止住血,他沒再流血的左手掌也容許他能繼續握緊手槍而不被濕漉漉的鮮血影響,雖然左肩的傷會影響他的速度,但這已經足夠了。
獵人接著將自己斷掉的左腿撿起來,忍著疼痛利用落葉的刀片分別插入身體中把左腿給固定連接起來,隨後,他一連將五、六支採血瓶朝著斷腿注射進去。不到半分鐘,瀰漫全身的歡暢感立刻湧上來,嗎啡與血液正在發揮它們的效用,獵人的左腿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並且回復了一點知覺,支撐他站起來並不成問題。
獵人拄著杖鞭站了起來,左手拿起 “伊芙琳” 並用手槍握柄中的針尖扎入左大腿吸取自己的血液,直到槍管與板機組件的縫隙都開始流瀉出鮮血才停止。獵人環顧四周,現場已然不是自己昏迷前的景象。
獵人左面的落地窗已經全部破碎,右面相對的牆壁與畫作上全部都是戰鬥機的機槍打出的彈孔。至少有數十隻吸血蝙蝠不斷透過碎裂的落地窗在這個房間裡外四處飛行,而透過落地窗看過去的數十里地平線外,泛起了神似天亮的白光,但獵人從稀薄的砲火聲與地面不時傳來的震動當中知道那是戰爭打到白熱化的階段會呈現的模樣。攻擊機、戰鬥機、防空砲在血紅的夜色當中,自上而下或由下而上射擊出的曳光彈宛如一場華麗的由鐵血鎔鑄成的滂沱大雨,重型軍機燃燒的殘骸宛如一隻又一隻金燦燦的垂死鳳凰,紛紛殞落在寂靜死城的建築物枝梢。
血色的天空。是啊,為何現在眼前的一切都被一種血紅的光芒照映著? 獵人正疑惑時,感覺到有人在拉他披風的下襬。他低下頭看著腳邊,不料卻看到一群令自己無比熟悉的身影。
那幾雙拉扯著獵人披風的蒼白小手是雅南夢境中的小信使的。三兩成群的小信使突兀的自血泊中漂浮出來,一同抱著一綑紙條抬頭看著獵人。
獵人對這一切太熟悉了。他用手杖朝著小信使們點了一下,小信使們便合作將紙條打開來。獵人手杖的前端並沒有感覺觸碰到任何實際物體,甚至直接如穿透薄霧般穿過那些小信使的身子。這些存在於虛實之間的信使本質上是幻夢境自然生成的附帶產物,沒人知道它們為何會存在,但它們出現在布蘭琪城堡難道是代表… 夢境將要在這裡降臨嗎? 獵人的疑問還沒解答,心思就被信使的紙條內容吸引過去了。
獵人,我允許你展現蒼白之血的天空。
是呀,沒有錯。獵人抬頭垂直仰望著被砲彈打穿的天花板。而在那巨大窟窿後面的夜空當中的,是一輪又大又圓的血紅月亮,高高懸掛在天上,吸血蝙蝠群如祭典一般圍繞著圓圈振翅而飛。
[是萊安娜嗎… 妳為什麼可以允許我… 啊,沒有錯。] 獵人轉身看向背後壁爐上方那幅畫像,忍受著右臉頰的劇痛對那幅畫像自言自語的說話。接下來,他拄著杖鞭走去,低頭在萊安娜的自畫像前方單膝跪下,沉默不語很長一段時間然後才抬起頭看著她。
[感謝您用善良的靈魂,導正我十年前那一夜對女兒、侄兒所犯下的沉重罪孽,萊安娜小姐。我在雅南成千上百次的死亡也只夠償還其中一小部份罷了,更遑論被我平白殺死的九百萬無辜的普通人們… 所以… ] 獵人因臉頰的疼痛暫停下來咬著牙,隨後繼續道: [我居伊.德.科戴拉爾爵士在此發誓,我的劍是您的了,萊安娜小姐。是的,我將會遵循您的意願,盡量以三百年前雅南獵人的方式來終結這場夢魘。]
後方傳來拍手聲,獵人不予理會。自獵人清醒起來後,就看到所有人都消失了蹤影,除了馬賽爾.柯波金伯爵與仍然在昏迷的歐仁妮兩人一直坐在原本的位置上以外。
[所有感覺逐漸回來了吧,獵人? 血月、小信使、被迫去殺死一堆噁心的克蘇魯式的怪物,結果不斷失敗不斷重來? 只不過呢,我必須提醒你這一次你可沒有那種能讓你復活的紫色提燈了,在現實世界裡你一但失手,就是真正的死亡。當然了,對於他們倆來說也一樣。]
聽完馬賽爾的話後,獵人拖著沉重的步伐站起來,轉身拾起自己打從清醒後就看到的那封壓在亞基坦三公爵的家族紋章盾牌下面,以和盾牌上相同紋章的封蠟封箴起來的信件。
獵人捏碎封蠟塊,打開信件。女兒的母親實在有教給她一副美麗的字跡,在信件簡短的內容結束後的兩個屬名,分別是女兒與侄兒的字跡。
我們的父親與叔父: 想終結一切並給彼此一個交代,就到鐘塔閣樓來找我們。你知道路是怎麼走的。布蘭琪城堡歡迎你,因為這座城堡只會吃掉陌生人而已。
卡蜜拉與傑拉.德.蓬提耶
獵人將信紙扔在地上,直勾勾看著那設計成張口蝙蝠的大鐵門黑暗、深不可測的內部。
[決定要怎麼做了嗎,雅南獵人? ]
獵人看著問話的馬賽爾,同時揮舞一下仗鞭,將其化為鋼鞭形態後又朝地板一戳,匡噹一聲,鋼鞭又變回手杖的樣子。
[看來你準備好了,再送給你一樣東西。]
一把看似沉重的金屬物體旋轉著滑過寬敞的桌面,獵人接住了它。那是馬賽爾擊昏歐仁妮的時候,使用的那把柯爾特單動式陸軍轉輪手槍。
獵人將擊錘拉至半待擊,打開裝填口旋轉彈巢,發現馬賽爾已經給它填滿了六發子彈,而非是像西部拓荒者們平常攜行時的五發子彈。
[先用這把,他們把你伊芙琳的子彈都拿走了,你省著點用。]
獵人狐疑的看了馬賽爾一眼: [謝了。] 獵人將轉輪槍的擊錘歸位,拿在左手上。接下來,獵人將自己的面罩拉起來遮蓋住面孔,並從地上撿起被血液浸泡許久的獵人服的三角帽甩掉血跡後戴在頭上。這套雅南獵人服上的血液此時已經滑落,夜一般的黑色光澤再度顯露。身上同樣穿著來自雅南的獵人服但樣式不同的馬賽爾,此時正翹著腿坐在椅子上,摘下那頂陳舊的牛仔帽對獵人致意。
獵人順著長桌邊緣走過,筆直朝著那設計成張口蝙蝠的大鐵門裡面走去。就在他快經過馬賽爾與歐仁妮時,他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馬賽爾。
馬賽爾對獵人搖頭: [不,我不會給你用那把電鋸。]
[我也不想要用那把電鋸。這是最後時刻了,我想問你一些問題。]
馬賽爾做出驚訝的模樣,並將牛仔帽帶回去,接著臉上掛著一道狡黠的笑容。他用英德爾語說道: [我的老天,法國佬,你驚豔到我了。我還以為你這個出生在波旁法國時代的長棍麵包口音的德古拉元首,已經不會在乎我到底是誰了? ]
獵人皺眉,他絲毫聽不懂馬賽爾說的那一連串新名詞的意涵,他同樣用英德爾語回應: [別廢話了,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我不斷聽見我女兒叫你猿彘,但在昨晚的戰鬥中,你分明是個人類,但是… 你的身高確實只和猿彘一樣矮小。但你若是混血兒,也不至於有會被稱作猿彘的理由。而且,你們講給我聽的所有故事當中,沒有任何一樣提及你這個人的來歷。我除了知道在一年前你成為歐仁妮的丈夫之外,你是個像謎一樣的男人。告訴我吧,你這隻比我女兒還要矮小的 “猿彘” 到底是什麼來歷? ]
[哈哈哈哈哈! 你用你女兒來和我比? 即便以你們這種吸血鬼人的標準,她的體型也是一頭怪物吧? 你知道她至少有七十七英吋高嗎? 當然,她還是比你這頭怪物矮上整整一個頭。] 馬賽爾從懷中拿出扁瓶鐵罐裝的威士忌喝了一口: [你知道亞丹為何給我們輸雅南之血嗎? 因為,它可以消除記憶同時也能將猿彘轉化為人類。而亞丹招來的人們比你想像的要廣闊太多、太多了,萊安娜的信真是把亞丹的格局寫小了。亞丹可是外星來的東西,祂招來的獵人就一定是在這個星球上的嗎? ]
[你意思是… 你是從別的星球… ]
[噢… 不不… 其實我不能對這方面有任何揣測,因為連我自己都對自己的經歷感到一塌糊塗。我目前想到最確切的名詞,應該是… 外星球加上平行時空了吧。
[你知道嗎,我朋友霍華德的小說不是瘋狂的臆想! 沒人在乎他的故事,但他也就堅持靠那幾分錢過活… 但我在乎,我在乎霍華德的故事! 縱使眾人都在批評他冗長的文筆與那些病態的設定,我也堅持與這位朋友打交道!
[對了,你聽不懂是吧? 那我重頭開始吧,法國佬… 你首先要理解一件事。並非所有來自德州的美國人一出生,就都是像你們這群老歐洲貴族一樣天生是個當甲級戰犯與恐怖片裡變態連環殺人魔的料,但相信我,我們德州人若喜歡,立刻可以硬的連你們這些中世紀野蠻人都認慫。尤其是我這種墨西哥裔的德州人。
[1870年代,我祖父在掏金熱潮發跡後從墨西哥往北舉家搬遷到美國。我家可是個大莊園,我父親和我可都是接受西班牙、英語和法語的教育,甚至有傭人和家庭教師。我們可是很有文化的人,而不是他們口中的什麼鄉巴佬。只是,家業傳到我父親手上時因經營不善,搞得我媽媽帶我和我兄弟出走,回到她北方波士頓的老家了。
[我在波士頓於那些北方佬的歧視中度過我的青少年時期,我在高中練就打架的本事與成為一個報社記者的必備條件。自此後,我便遊走四方替報社搶各種無趣的明星八卦頭條甚至代人捉刀、寫寫假新聞… 在我終於覺得北方過不下去,想回去德州那經濟日漸改善的老家時,我認識一個住在普羅維登斯一直對恐怖小說鍥而不捨的投稿作家。
[啊… 霍華德真是個了不起的人,他對各種神祕知識的學識遠超你的想像,我們熟識後,我憑藉自己天生的一股衝勁,替他到世界各地去張羅他的故事當中的各種神祕、恐怖的器物或某些遠古事物存在的證據,我甚至… 還他媽的為他考了飛機駕照! 哈哈,你敢相信嗎? 我們的相處一直非常愉快,但這避免不了這位年輕朋友始終窮困潦倒,與身體逐漸惡化並早逝。37年時,他飽受腸癌折磨一年後過世了,年僅四十六歲。他的故事可是極富開創性的啊,但命運與緣分就是這般無常吧。
[而後來… 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了。那是場和你們的革命戰爭差不多慘烈的世界範圍的大戰,內容我不贅述了,反正一個長著卓別林小鬍子的奧地利人在歐洲戰場扮演重要角色。噢,必須說一下,他和你一樣也喜歡用生物武器對付大量平民。總而言之… 珍珠港事變後,我憑著魯莽愚蠢的熱血以陸戰隊航空兵的身份參加了太平洋戰場的戰事,直到我被日本人俘虜了兩年之久。
[我被營救時,以為煉獄莫不過如此了,但到後來,尤其是來到你們的世界以後我才發覺我真是太天真了。
[言歸正傳,從日軍的戰俘營出來後,我身體的殘疾使我無法繼續服役,但在44年我仍以戰地記者的身份跟著陸戰隊輾轉記錄著太平洋戰場上的一切,當然,與此同時我也以記者身份到過歐洲的集中營去看過… 奧斯維辛集中營、東京大空襲、廣島與長崎的核彈… 自看過那些景象以後,我開始對人類厭惡起來… ]
獵人插話進來: [猿彘本來就痛恨人類吧? ]
馬賽爾聽聞後停頓了一下,然後一陣大笑: [哈哈哈! 忘了告訴你,我們的世界只有猿彘! ]
獵人難以置信: [不可能! 沒有死亡與暴力構築的絕對權威,你們的君王如何能統治國家? 像美哈尼合眾國那樣可笑得表面靠平民政治家推選,實則各種勢力盤根錯節、暗流湧動嗎? ]
[這就是我覺得你特別可怕的地方,居伊.德.科戴拉爾。秩序不一定得像你的世界一樣要靠絕對暴力型塑,我發現你即便經歷這一切,你腦中的思想仍停留在毀滅遠優於改善的恐怖架構上,而且你十分幼稚地認為這能解決一切問題。告訴我,出了雅南後,你這些年來所謂仗義行俠的作為,是不是從始至終都只是在殺戮與毀滅而已? 若讓時光倒轉,你是不是仍舊會用紅劑屠殺光這個國家的每一條生命,直到焦黑的希特勒都不禁從總理府地堡爬起來為你拍手? 但這或許怪不得你吧,你的世界就是這麼一個… ]
馬賽爾暫停下他的話語,因為他發現,獵人正在大笑。甚至有一瞬間,獵人那雙癲狂的血紅雙眼讓馬賽爾有些畏懼起來。
獵人的大笑聲被臉頰的疼痛抑制住,現在他的面罩裡面全是香濃的血腥味: [你的世界同我的有何差別,猿彘? 透過你方才的敘述,你來自的故鄉也是一片靠殺戮來取得地位的土地吧? 我不懂,我無法理解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除了暴力、權威在平日中表達的比較顯白或因為受道德制約而比較內斂之外有任何區別。啊… 你是平民對吧,猿彘。但我告訴你,我是貴族! 我是該隱赫斯特的後裔與蒼白之血! 君王、頂級掠食者的世界容不得犯錯,吸血鬼的世界走錯一步便是陽光下的死亡,人可以犯錯,但我不能,不管我是能執掌一個公國九百萬人的生死或者只能執掌一柄劍,我都要時刻不能犯錯的重塑自己的理想國,因為我不光是吸血鬼,不光是獵人,我是神! ]
獵人的手杖高高舉起,如君王以自己的權杖指揮直指天空的血月。千百隻吸血蝙蝠歡騰振翅,圍繞在獵人身邊飛舞。配上那踩踏在血泊上的雙腳… 是的,他的確就像一位統御死亡的君主。
馬賽爾與獵人注視著對方的雙眼,保持沉默。
[居伊,你記不記得自己年輕時痛恨特權階級,甚至想改變並創造一個平等世界的想法? ]
獵人緩緩將手杖放下,看著馬賽爾,並搖了搖頭: [記得,但年輕人要有過一些體驗才知道世界是如何運行的。猿彘,你看不出君主制得以維繫成千上萬年的優越性嗎? 即便是你的故鄉,世界的運作也是讓一群菁英領導著集體生死的吧。]
[但是… ]
[但是,一支鞏固的菁英階層必定會走向腐敗。是的,那我就讓世界只剩下一個階層就好了,我用紅劑殺了那些數百萬計的人們… 我或許太過魯莽也太過自私,早在我離開布蘭琪城堡出發前往雅南的那段日子,我就感覺到肆意剝奪這些生命的我確實該為此省思。但是,馬賽爾。你也必須承認我為亞基坦公國帶來了某種程度上的和平穩定。最重要的是… ] 獵人接下來的說話聲帶有一絲笑意: [我第一次在莉姬雅所死去的這座城堡裡面,體驗到了一點生命的快樂。]
一道黑色人影飛越桌面,接著一個拳頭冷不防朝獵人的左臉上襲來,將獵人打得後退了一步。獵人被突如其來的攻擊嚇了一大跳,他不解得大聲叫喊: [你突然打我幹什麼? 你瘋了嗎,猿彘! ]
[上帝呀… ] 馬賽爾嫌惡的情緒全寫在臉上,他雙手環抱居高臨下站在桌子上以鄙夷的眼神看著獵人: [你他媽到底是個什麼怪物… ]
但是僅僅在幾秒鐘後,馬賽爾便有些尷尬的繞過桌子坐回去椅子上。他接著將牛仔帽丟到桌上,伸了懶腰打哈欠: [夠了,我放棄與你們這些吸血鬼在政治與思想上有任何溝通了。你跟你女兒一樣,我們腦袋的思想都不在一個維度上。]
是的,馬賽爾說得一點沒錯。因為,在剛剛與居伊短短幾秒的眼神交流裡,對方那雙血紅的眼睛透漏出的竟是疑惑。不是愧疚,沒有邪惡,只是一種近乎天真的疑惑。
這就是他成長的世界觀,教人怎麼去因此而厭惡他?
[你冷靜了,馬賽爾。] 獵人放下心中的戒備與疑惑,繼續問道: [所以,說吧。你究竟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 ]
[在戰後… 我曾親自到過廣島拍攝。我看到煉獄般的焦土,當時還沒有人知道核彈是多麼可怕的武器,有些人試圖隱瞞真相,我仍突破封鎖得到一手資料。結果呢… 我為此付出代價。我先是被逮捕起來送回國關入監獄裡,我拍攝的真相也通通被戰情局… 不… 他們現在應該改名叫中情局的人掩蓋,更糟糕的是核彈的輻射讓我的身體開始起變化,我的模樣變得像怪物一樣完全無法見人,而且身體愈來愈虛弱,終於,我被告知只剩一年的壽命。
[我不能就這麼完蛋了,不能。我… 費了很多複雜的工夫逃了出去,偷了一輛車一路開回我在波士頓的公寓裡。呵,我當時幾乎是瘋了。也不知怎麼有那種想法,我說過我為我的那個朋友霍華德張羅很多神秘未解之謎相關的器物,其中有一部份在他死後就被交到我手上了,而那些是相當危險且… 不穩定的。我回到公寓的那一夜,便孤注一擲開始了儀式。結果,你懂得,我招來某些星星上的東西,這些東西導致我曾先後在十幾個不同的世界裡穿梭,而你的世界是相對而言最適合我生存的。也是在你的世界裡,我首次進入雅南夢境。]
[亞丹沒困住你? ]
馬賽爾微笑: [祂困不住我。我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比祂還自由。等等… 別眼紅了。我不到迫不得已我絕不會使用那種方法來移動,因為我完全無法掌控我旅程的目的地。總之… 這些就是為何我會出現在布蘭琪城堡,並在此時此刻與你交談的理由了。]
[所以… 猿彘,你我的世界有何區別? ]
馬賽爾沉默不語。是啊,我還真不知道有什麼分別。
馬賽爾看著那位罪孽堪比紐倫堡大審判的戰犯們的軍事貴族用那對血紅的雙眼對自己做出無言的嘲笑,接著用力一甩繫在背上的墨黑長披風,轉過身去面朝著那漆黑的大鐵門內,瘸著腿一步接著一步走進去。無數個蒼白的小信使從地面的血泊中浮現出來,玩鬧般地輕輕拉扯獵人的披風。
[居伊,不管你想怎麼做,動作都得快點! 那些小信使的出現代表亞丹或芙蘿拉逐漸佔上風了! ]
獵人在漆黑的鐵門內與外面的交界線轉身: [是芙蘿拉快擊敗亞丹了,我能感覺到。]
馬賽爾疑惑: [你是怎麼知道的? ]
獵人沒回應,轉而用手杖指著歐仁妮: [這你不用管。另外,你趕緊帶歐仁妮離開城堡吧,去走我一個月前溜出去時的那條密道。正好可以避開交火區。我對你腦中天真的思想嗤之以鼻,但讓你這樣的一個天真的人在這個充滿惡意的世界照顧她,對歐仁妮來說已經是最好的恩賜了。再會了,雅南獵人。願… ]
兩名獵人異口同聲: [願你能在甦醒的世界找到你的價值。] 他們先是驚訝,然後對彼此會意地笑了笑。
濃烈血腥味、陰冷而充滿惡意的氣流,不斷從漆黑的門洞裡拉扯著獵人的披風。城外的砲火聲仍不斷傳來,血月仍然高懸天空。獵人低頭看一眼手上的仗鞭與轉輪手槍,深吸一口氣後抬起頭,腳踩著血泊步履艱難地朝著那最深處的黑暗與邪惡走去,如同三百年來每一位造訪雅南的獵人一般。
只是這一夜,他再也沒有那盞能讓自己從噩夢中無限重新甦醒的紫色提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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