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許多多的疑惑,我像是找到了答案又像終究徒然,僅用最常見的譬喻概括這些:指縫無法把握的沙粒、水中撈月、海市蜃樓。越是想要看清楚幻覺背後的真相,越是為之所迷障,會不會一切均是真,一切也均是假?饒是再反覆沙盤推演上百次,也無從證實。我想也許所有人都被困在屬於自己的迷局裡,遍地尋找答案。
原先對〈紙杯電話〉寄予莫大的期許,希望能透過此系列疏通滯塞的任何想法。事實是有時也難以保持某種置高的視角,產生稱得上通透的生活感想。不過倒不是一無所獲,起碼最後把近半年來的體會都濃縮在一起了,感謝這個系列。
17
功名利祿、富貴壽夭,幾頭青壯的羊、雞舍、推門離開時略受驚擾的狗,親友、鄰人,被棄置於房舍之間,隨著此城遠離,漸次縮小。牧者站在高起的草皮上,確信沒有一星半點尾隨出城。遠眺夜中的城樓使他想起還留在餐桌上的,那鍋冰涼的燉湯,任是傍晚剛出爐之際,他也食不下嚥。
牧者轉身向山行,循著地面一條淺跡。微微壓彎的青草,似因人彎折,又像本來如此;牧者的涼鞋掠過它們時,僅只惦記著前進。
前進,前進,因何往、之何地。他盯著交替前行的雙腳,草地越見茂密,也越加不可細辨——樹蔭間隙偷得的微光,還不足以為燈為燭。樹林裡的杳冥寂靜,比連綿枝葉外的天色更像一座沈默的湖泊。牧者處於林間,湖裡,腳步之上,思緒之外。
獨獨風勢是有方向的,氣流吹動他的長袍衣角,盤繞離去。牧者習於目送每一道風的尾聲而不懂得把握;他既已與之同在,就無所謂把握,只須要跟從。何況一旦捕捉,風就死去了。
牧者踩斷幾次樹枝,為疾奔的樹林生物讓道,失去方向感就昂首尋求指引。他只管行路,末尾已分不清是上是下,地勢起伏。牧者時而向上攀登,時而向下涉溪。
搖搖晃晃的樹林與夜風,敞開了樹冠間的一道缺口,所有生物都乘此際,偷偷深吸了一口氣。牧者舉頭見月,群星輝映,內心無比慘然,卻又無比安定。
大半個晚上過去,他依然在地之角,遙望遠處的月亮在天之涯,像是不曾靠近。牧者不禁輕笑起來,鞋底的草屑、腳上的塵土、衣袍黏連的種子,在在弄得他發癢,要他如何不分神去想,他的每一步原來都是一種細微的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