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對於「看得到的人」有很多種稱呼。
諸如陰陽眼、使者、超能力者、靈媒、天眼等,然而其中當然少不了像是神棍、邦納症候群【1】,或是精神病患。
在首倫大學現象學系也有這類的人。
五名教授和兩位助教中,我是其中之二。
我擔任「現象詩學導讀」和「香霍現象應對管理」兩門課的助教。
前者透過解讀《現象詩集》來探討和香霍地區特殊現象的關聯性,後者則是面對現象時的實際處置。
在本系的畢業門檻中,解詩等同術科。必須取得「解詩人」認證才能畢業。
最低等級是A1,往上是A2,依序類推最高是C2,總共六階。
教授們雖然都是現象詩學博士,但最高級的解詩認證尚無一人。
因此我才被找來。
要說為什麼,原因是詩象可遇不可求,就像釣魚一樣。
就算幸運發現最高級的詩,現象的情況千變萬化,解詩的難度往往比理論高出許多,因此合格人數寥寥無幾。
十月三日,星期天下午,我坐在公車上搖搖晃晃,右半身享受著冷氣,左半身忍耐曝曬,望著遠處從雲朵穿透出來的幾束陽光,思考下週要用什麼教材。
商店均勻分布在兩側,隨著車速一一向後消失。
──下一站,首倫大學。
電子女聲唱起站名,跑馬燈隨之由右而左滑過。
就「看得到的人」而言,我能看到的更多。
一般人看來平淡無奇的城市光景,對我來說卻絢爛無比。
就算睜著眼,我也能看見宛如閉眼才能看見的血管在眼瞼內竄流的閃爍。情況糟糕時,那些閃光甚至像數十倍的極光,長時間睜眼就好比盯著太陽的伽利略,對眼睛會造成巨大的負擔。
雖然醫生告訴我沒事時就閉著眼休息,我還是時常為眼前的畫面著迷。
空間中其實有許多游動的波光,匯聚後就會形成傀儡釣線般的射線。這些都是現象的軌跡,又被稱作為「虹線」。
大概是冷靜下來的決定,上個月我收到了李吉英寄來李吉姆的幾箱遺作和草稿。裡頭當然沒有她的那些背影畫,不管怎樣,這都對研究鬼覺有很大的幫助。為了表達感謝,我邀請李吉英吃飯,但幾次都被婉拒。
最近我整理畫作時,發現李吉姆的畫有幾張沾黏著虹線。其中有一張畫的虹線顏色前所未見。
它並不是七彩之一,而是吸收所有光彩的黑色。
我試著追蹤這條黑色虹線連接何處,但它飄渺不定,細如蠶絲,就連我也很難看清楚。即使見到,它穿向空中的那頭也越來越細,總是追不到幾公尺就無法再看清。
我盯著插在雲朵中的陽光,其中兩束陽光之間的虹線就像沒有彈性的豎琴弦,散發彩虹般的晶瑩光芒,如細絲輕輕飄動。
虹線就像蜘蛛網,會附著在各種無機物上。
在路上當然也有各種粗細、密密麻麻的虹線,但動物或火焰穿過就會消融。
我百無聊賴的數著雲群中還沒被鳥群劃斷的虹線,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可能就是在打哈欠發生的事。
當我一睜開眼,便見到一條電纜粗的虹線朝公車掃來。
車子隨即發出巨響震動一下,車身接著開始向右傾斜。
司機緩緩剎車,最後停到了路邊。
司機大哥下車檢查,幾分鐘後,回來打開廣播說:「各位乘客不好意思,本車的輪胎發生爆胎,目前無法繼續行駛。離最後一站的首倫大學大約行走五分鐘可以到達,不好意思,麻煩各位乘客小心下車……」
車上發出一陣哀怨聲。
乘客們紛紛不甘願的站起來,開始準備下車。人數剩三分之一時,我也起身加入隊伍的行列。
原本魚貫而出的速度,在我加入後就慢了下來。
往門口看,一名腳打石膏拄拐杖的女生揹著背包,右肩還掛著大大的單邊背包,正吃力的下車。
司機大哥在門口攙扶她下車,但直到車上的人都下完車,她也沒走多遠。
因為有些在意,我稍微放慢腳步,觀察片刻。
看她走路不穩又很辛苦的模樣,幾分鐘後,我終於看不下去,上前搭話。
「需要幫忙嗎?」
焦糖色的長髮有幾縷貼在她的臉頰,劉海也因汗濕黏在額頭上。我很快發現,她不僅比我高一些,還有一張好看的側臉。
她臉色紅潤,睜大眼睛轉向我。
她的左臉有一條很明顯的傷疤,就像一道手指寬的貓鬚。她有些驚訝,但禮貌的報以微笑說:「不用了,謝謝。」
見到她的正面,我驚訝的睜大眼睛。
她就是沾附黑色虹線那張畫上的女生。
如果不是那道疤痕,我還能說服自己她可能只是長得像,但她明顯就是本人。而且本人比畫上還漂亮。
我繼續問她:「真的嗎?」
「沒關係,謝謝你。」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好吧。
我就大步向前了。
結果我剛走兩步,後頭就傳來驚叫聲和東西掉落的聲音。
我轉身一看,石膏女跪在地上,身體一邊壓在那個單肩大包包上,枴杖倒在旁邊。
從這裡開始是斜坡,可能拐杖不太好施力。我思考著原因,下坡走回她身邊。
「妳還好嗎?」
我向她伸出手。
她痛苦地看著我,看著我的手猶豫了一下,這次將手搭到了我手上。
【1.】邦納症候群:(Charles Bonnet syndrome;CBS)是在心智正常的人身上發生的一種鮮明而複雜的幻覺。這個症狀是以瑞士的自然博物學家查爾斯·邦納(Charles Bonnet)為名,有此症狀的病人通常因為年老、視網膜問題、眼球或視神經受傷而導致視力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