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日麗》：無聲勝有聲的緬懷

我們都有過一種經驗，那就是兒時記憶裡的吉光片羽，在成年之後的某一天，意外地飛進腦海裡面，毫無來由地徘徊不去，而當這段往事記憶，被輔以更「鮮明」的方式記錄下來時，我們可能會看見更多、想到更多，甚至發現了一些幽微的事實與情緒。

《日麗》講述在20年前，11歲的蘇菲（法蘭琪·柯芮 飾）跟31歲的父親卡倫（保羅·梅茲卡爾 飾），難得共度一次短暫會面的假期，並且在土耳其的度假旅館享受了休閒的時光，但在互動的過程裡，蘇菲發現卡倫不太富有、不太快樂，甚至有些消極的言談，而這一連串瑣碎事實，都被片段的保存在一台手持攝影機裡。

本片情節非常鬆散，大部分的時間，我們只會看到蘇菲跟卡倫在度假旅館的活動，像是游泳、喝飲料、玩遊戲機、做日光浴……這些日常又單調的互動，雖然個別看起來不明其因，但是在情緒跟事件堆疊之後，我們從蘇菲視角的觀察之間，逐漸瞥見卡倫的焦慮、抑鬱，以及他對生命的消極態度。

比方說，卡倫數次拒絕談論生日，以及31歲以後的未來，或是卡倫經常站在危險的高處、躲在一個人的角落，甚至是夜晚潛進滔滔大海，獨自在房內痛哭等。種種排斥與推開，在銀幕外面的我們霧裡看花，在卡倫面前的蘇菲也似懂非懂，但在螢幕外面的蘇菲，或許就看得非常明白了。

這是本片最大的特色之一，已經31歲的蘇菲，觀看著當時31歲的卡倫，從未來回望過去，並且把觀眾拉進了現在。無論是卡倫抽菸、跳舞、搞笑的背影，或是卡倫抗拒、閃躲、逃避的行徑，我們都帶著超越11歲的認知，理解了卡倫其實有一些身心上的狀況，而且很需要他人的幫助。

然而，蘇菲當年是一個11歲的女孩，她面對卡倫的一舉一動，可能都只是覺察，但是無法理解，因為蘇菲有可能只是單純覺得，卡倫好像有點心情不好、有點疏離人群、有點情緒不穩，除此之外的事情，都要等到31歲的蘇菲重新檢視錄影片段，才能稍微地感同身受，以此解讀卡倫的呈現。

畢竟，卡倫在蘇菲面前最反常的言行，不過就是抗拒生日這件事，但對一個11歲的女孩來說，她可能看到更多的是父親刻意疏離自己，於是可能認為父親就是不願意親近她，或是有著難以理解的自尊問題，沒有辦法跟她共享快樂，所以蘇菲會錯過父親背後的憂鬱，認不清父親最真實的情緒。

也因此，我們可以深切地感受到成年蘇菲的失落，因為她跟觀眾同步，終於看懂了當年的父親，但也一切都來不及了，而導演夏洛特威爾斯甚至穿插幾段舞池狂歡場景，以成年蘇菲跟卡倫的夢境相遇，強化了那個想要拯救父親，卻還是被父親推開，然後無能為力的惆悵。

不過這會妨礙蘇菲對卡倫的愛嗎？從蘇菲床邊的那張地毯來看，我想蘇菲永遠會想念那段土耳其的假期，記得卡倫的憂鬱與悲傷，然後在面對生命的痛苦之際，反覆檢視那段無聲勝有聲的思念片段，用回憶緬懷卡倫，也緬懷當年純真的自己，然後活得比卡倫更老、更久，直到經歷卡倫也不曾經歷的年歲。

《日麗》是一部相當生活化的電影，它沒有明確的敘事脈絡，也沒有戲劇性的轉折或發展，但在導演夏洛特威爾斯的編排之下，電影的私密性與憂傷情緒，深刻地纏繞著觀影後的感受，因為那些來不及挽回的，還有共同經歷的，都喚醒了我們心中隱隱刺痛那塊遺憾，悄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