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午夜的市民大道,從南港一直到臺北車站,是一條不熄燈的路。我們乘著夜風沿途駛經了居酒屋、熱炒店、咖啡廳、燒烤店跟永和豆漿,燈紅酒綠的店家招牌跟舉杯歡笑的人們看上去自由自在。有一陣子我也是其中的一員,跟朋友們在居酒屋中喝著啤酒,玩著熱鬧的遊戲,一群人鬧哄哄醉醺醺地從夜裡走出來,放肆的快活真讓人上癮,這就是我從小夢寐以求的臺北生活。
臺北是所有異鄉人的殊途同歸,故鄉變成身上的一顆痣。臺北不一樣,臺北那麼新又那麼舊,有大樓又有古蹟,古怪的迷人,迷人的古怪。
我愛這座城就算徹夜不眠也不是特立獨行,我愛凌晨三點鐘冒著騰騰熱氣的小吃店,我愛不打烊的書店,我愛敦化南路那一整排行道樹,我愛冬天時城市裡掛滿了聖誕燈,我愛坐上公車就可以看到山看到海,我愛國家圖書館一場又一場紅樓夢的講座,我愛在這裡當一個孤寂的人也可以很高雅。
我在機車後座,把下巴窩在芝芝的肩膀上,眼睨著城市的燈火,流光四溢的燈光聚焦在一張又一張建案的看板上──那些工作一百年也買不起的豪宅,有一塊寫著「○○建設邀請響應高空種樹」的廣告吸引了我的注意,在建築物樓頂或陽台種樹,可以幫助城市有效減碳跟散熱,是現在流行的綠色建築工法。
住在城市大樓屋頂上的樹啊,根也只能扎得淺淺的吧。我想起小時候看過的那些老樹,樹根又大又粗從地面冒出來,撐開了地表跟地磚,像籃球員抓住籃球般要把地球抓住的樣子,根深的本能,這一點執念對冰冷的水泥牆來說,也是不值一提的吧。不過或許當一棵看盡繁華的高空之樹,也無謂扎不扎根,反正一眼一瞬,一期一會,一天就是一輩子。
在別人的故鄉裡當一個流浪的人,就像住在高空的樹,明明存在,卻又不在。借來的土壤,偷來的時光,總有一天還是要回到該回的地方去。想到這裡,我又抱緊了一下前座的芝芝,他在停紅燈的時候把手覆蓋上我的手,問我怎麼了?在想什麼?我搖搖頭,把臉埋進他的背。
只是希望時間過得慢一點。